花开易见落难寻。纵是极繁华极富贵的故事,到了末了,总不免落得人一场失望,从此花不见,声不闻。终久便是这样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了,是了。
陈可仰起头,透过枝叶,看着天。京大的人,总觉得他们头上的这方天,和脚下的泥土一样,是只属于他们的,庇护着他们的一点点自由,一点点梦想,离开了,就没有了,就只成了怀念,成了古器,被供在钢化玻璃的后面,供人瞻仰了。
陈可伸了个懒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这是他所能想到唯一的道路,因为他无从得知自己的命运将会有怎样出人意表的安排。
合伙人向他提到自己曾经在CB计划的候选人中看到过他的材料,“veryimpressive”,高大的美国人形容说。
如果正式入选,于雷在今年夏天就可以在CB的豪华办公室里开始他职业生涯的第一站。但他已经下了决心,即使被提供任何这样的机会,他也将毫不犹豫地拒绝任何可以将他与陈可分开的可能——无论那是纽约,还是香港。
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了。
三个月后,保研程序正式开始的时侯,也就是留学事务进入正式运作的时侯。陈可从美国回来之后不久,便收到他从前的导师寄来的推荐信,用该大学精美的信封包裹着,并且漂亮地签上了骑缝。
于雷听有出国经历的师兄师姐说过,这样的一封信就已经可以视为通往Ph.D的offer了,其重要性从陈可被张树等人敲的次数上就可见一斑。
如果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是女孩,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如今,一纸保研同意书就能够将他们的人生隔断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事实上,更像是双曲线,无限接近的假象,最终不得不面对永远分离的结局。
他太爱他了,想要给予他自己能够给予的一切,除了伤害。
那天,当陈可的父亲从麻zui中醒来的时候,是于雷跟他说了第一句话。陈可和他的母亲下去买饭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上面守着。
大概是因为麻zui的关系,于雷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慈祥的神色。他说,他现在的感觉就是想大哭一场。于雷记得自己当时傻乎乎地笑了。
陈可的父亲在依然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跟他说了很多。说到他太太,说到陈可,甚至说到了于雷的父亲。
“我们陈可是个好孩子,”他说到这儿真的哭起来了,“我没好好照顾他,真的一辈子都后悔……”
“……真是后悔,真的。以前只要给他买个气球就可以逗他乐上好几天,可是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也不会跟我说……”他一时哭得伤心,怕是牵动了伤口,一时呼吸有些困难。
于雷怕出什么意外,赶忙去把护士叫了进来。
等护士走了以后,陈可的父亲也平静了下来,他轻轻地喘了口气,说:“他从小就没带过同学来家里,可能是怕我,”他苦笑了一声,“但他现在有你这样的小兄弟……”
他顿了顿,重复道“兄弟……”,又接着说:“以后你有什么事,你爸爸不方便办,就跟我说,我跟陈可的事一样办!”
于雷实在不忍心想象他知道自己不只是陈可的“兄弟”时侯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道理,一样东西,你一旦过分地去珍惜它,反倒失去了欣赏的能力。就像一件明朝的青花瓷,甚至让人不忍沾上自己的指纹,又怎会冒着打碎它的危险拿在手中把玩呢——尤其是,当你知道破碎是它唯一的结局时。
于雷清楚,有些变化正在自己和陈可的关系中不断发酵。他们最近常长时间地看着彼此,有时笑笑,但更多时间没有表情。那些曾经让他们都捧腹的笑话,故事,话题,如今都不知消遁到了哪里。
他们发自肺腑地想用最深刻最沉重的字眼向对方发誓无论结局如何都成色不变的真爱,但他们却发现自己正在失去这样做的能力。
或许,赞美一件青花瓷最好的方法,只需要去欣赏它。
好在,在很及时的情况下,他们放弃了深刻,而选择了生活本来的样子。
是那天晚上,他们在床上躺着,依旧紧紧地拥抱,但没有人有那样的心思。于雷甚至都没有了勃起的冲动,尽管那在过去的三年里是那样的不可抑制。
他们淡淡地说着话。以前的日子,以后的日子,于雷母亲的皮包,陈可父亲的心脏……
突然,于雷被一个“深刻”的念头打动了。他问:“等你在美国念完博士,找到工作,拿了绿卡,还会记得我么?”
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合理性的。通常来说,离开的人总是更容易忘记,何况是在物欲横流的美国。
陈可先起沉默着,后来泪珠开始在睁眼闭眼间滑落,后来变成了抽泣,后来变成了恸哭。他一直努力地使自己相信于雷决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但他终究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