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一骨碌从床上滚了起来,在脸上揉了两把,顺了顺头发,跟着她去了父亲的病房。
他的心跳得厉害,就跟小时侯去老师办公室一样。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父亲看见了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喜悦,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怎么把你也找回来了。”他的声音没什么力气,但仍然带着平日的威严。
“哦……”他想叫声“爸”,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什么大事,看明天,还是后天,就出院了。”他爸轻描淡写地说,“你快回去吧,耽误课。”
“我……去年是第一名,还拿奖学金了。”他知道这件事可以让他父亲高兴起来,他一直都是一个要求极高,推崇完美的人。
他父亲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他们都想找些话跟彼此说,但谁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或者句子来打断沉默。
陈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四周,双手不安地来回搓动着。他父亲也没有赶他,或许这个儿子已经不会再象小时侯那样让他心烦了吧。
过了一会儿,护士们推着一个小车走了进来,要做一项什么检查。
陈可站起了身,一边告辞,一边往门口退去:“……爸你有什么事就让人叫我,我就在门口待着。”
他父亲的语调变得有些不自然,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你……你先回去吧,我现在也困,待会儿还是……还是睡,你就回去吧。”
陈可退出了房门,还是回到他原先休息的病房去躺着,直到他母亲从公司回来,确定他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开车把他带回了家。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累过。他窝在沙发上,连把电视打开的力气都没有。
他懒懒地向后仰着身体,试图整理那些缠绕,翻滚,纠结着的思绪。
错愕地,他又在繁复的感情线里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第一次为他而皱起了眉头。
从什么时候,在不经意间,他开始把自己对那个人的感情,当成了他内心世界的参照物。
爱恋,同情,悲哀,孤独,轻视,无所谓……
这所有的态度和心情,如果没有了他的坐标系,就只是一个个飘渺得几近虚无的点,浮动在那已经平静地流淌了十八年的河流上。
是因为有了他,它们才变得可以理解,能够捉摸。
知道悲哀,是因为他快乐过;
知道孤独,是因为他拥有过;
知道同情,是因为他也曾经是那么一个可怜的人;
知道轻视,是因为他明白只有某些人才应该得到尊重;
知道无所谓,是因为他清楚值得他重视的人不在这里;
知道爱恋……
不,他不知道,他还不知道。
他打开了门,却不确定将通往何处。
他揭开了厚重的幕布,却不知道该在舞台上发现些什么。
他踌躇着,困惑,迟疑,难以抉择。
难以抉择如何思考,更难以抉择如何行动。
人,要怎么样,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呢?
手机响了起来,但并非短信。他把手机放在耳边,接通了电话——是张树,说今天课上点名了
“我不是把请假单给你了么?”他说。
“是啊,但是老师没有念到你的名字,我后来还专门去查了,我们级的名单就缺你一个。”张树的口气带着几分疑惑,“你要不要上教务网看一下,是不是当初选课的时候选错了?”
陈可挂了机,惫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缓步移向电脑。在当下的这个情形里,课程上的事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打开电脑,进入了京大的网站,在教务部的登陆界面上输入了学号和密码。
“密码错误!”
他有些烦躁,叹了口气,重新输入了一遍。
“密码错误!”
电脑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
他心头一沉,又退回到登陆界面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他所有的密码都试了一遍。
结果是一样的。
陈可赶紧往宿舍回叫了一个电话,把情况跟张树说了,拜托他明天去一趟教务部,看看密码丢失应该怎么处理。
“你把自己的密码忘了啊?”张树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可能的事,绝对就是这个密码,选课那天你不还……”说到这儿,陈可哽住了。
“绝对不是我啊!我怎么会改你的密码呢!”张树也想到了这一茬,赶紧为自己辩白。
“我不是怀疑你。”陈可保证道,“先不说这个了,总之先想办法登进去看看,说不定课程也被改了。”
张树答应了。陈可放下电话,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不愿再想,冲了个淋浴,早早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门。他把电视开着,听着里面的嘻笑怒骂,侧躺着,背对着荧幕,试图让自己渐渐失去知觉。每当感到害怕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用别人的声音来掩藏心里的恐惧。
可今天,这个战术失效了。那些噪音只是增加了他内心的烦躁,他关掉电视,把遥控器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翻了个身,眼前是许许多多的人,外婆,父亲,母亲,于雷,张树,何进,张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