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觉得自己的身体从脚底板凉了上来,每一下心跳都清楚得让他害怕。
就在今天傍晚,他的父亲因为心肌梗塞被送进了医院。
“怎么会呢!他从来也没有心脏病啊!”陈可头一次在电话中用了这么高的音量。
陈可的母亲又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说他爸原本就一直有高血压,冠心病是很早之前就确诊了的,只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明显症状。可是,就在他上大学之后的这一年里,这个还不到五十的男人已经犯了三次心绞痛,医生说这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加重的结果。而现在,长期的冠心病终于在超负荷工作的催化下,走向了终极的形式。
“你上次回来的时候他还犯过,就是他不让说……”他母亲从抽泣变成了痛哭,而陈可只能在电话这边跟着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明天就回家,你别想太多了。”陈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里和他母亲一样的颤抖,道了再见。
他挂了机,呆呆地在路上站了许久,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慢慢地,穿过来往的人群,朝阴影里的湖畔走去。
他以为自己不会为这个男人流这许多眼泪的。可脸颊上,流淌的感觉是那样真实。
他想起来那个时候。他坐在他大腿上,颠啊,颠啊,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那个时候,爸爸的胡渣是那么厉害,它代表着父亲的坚强,只要在他小脸蛋上一蹭,立马就是一道热乎乎的红印子。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他的生活习惯二十年来没有改变过。当年那个穷当兵的即使到了腰缠万贯、可以放任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不加考虑地在任何一家高档商场里挥霍的今天,也从不曾想着为自己添置一样东西。
是的,是的,金钱不能买来被他疏远了的感情。那些被牺牲掉的与他的儿子相处的时间,要怎么去估价呢?
可是,可是谁说金钱本身就不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呢?
就说那个人吧。除了送他礼物,我甚至都没有胆量在机场说一句:哥,我也会想你的。可我对他的珍视,难道会因为只能用物化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有一丝一毫的减轻么?不会的,不会……
陈可在湖边的石椅上坐下,抱着头。
人要怎么样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呢?
如果,他的父亲,就在这么一次冠心病的大发作里永远地离开了他,那当他到了天国的时候,记忆里(如果还存在的话),惟有的,就是那个始终冷漠,恨他,疏远他的儿子。
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他可以理解他,可以原谅他,可以……爱他了。
第二天一早,他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直接去了机场。上午去青岛的班机只剩下公务舱的票了,他掏出信用卡的副卡,递给了航空公司的服务员,手有些颤抖,那张主卡的主人,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白色的病床上,命若悬丝。
离登机还有一刻钟,乘客们开始排队了。陈可站了起来,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腿直打哆嗦。他拿着公务舱的机票,绕开长长的队伍,直接进了机闸,穿过空桥,上了飞机。
在旅途中,他尝试着想要睡一会儿,让胀得生疼的眼睛休息一下。争奈,他父亲当时的笑容,和那一脸灿烂的胡渣,每每都会惊扰他的混乱的思绪,迫使他从梦魇中醒来。
两个小时以后,他站在了医院的大门口,他的母亲正等在门房外,憔悴得象是老了十岁。
几年前,就是在这里,他亲爱的外婆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母亲看见了他脚上的伤,眼神里闪过了一丝麻木的心疼。
“没什么,不小心烫了一下。”陈可敷衍着回答了他母亲的询问,跟着她走向了病房。
不知道上了几层楼,拐了几个弯,他现在可以从房门的窗户里看见他静静躺着的父亲了。他现在已经摆脱了生命的危险,脸上浮现着些许安详。
陈可扭过头去,看着他妈妈布满血丝的眼睛:“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医院的院长是他们家的老朋友,母亲领着陈可去见了他,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在陈可头上来来回回地揉了揉,离开了医院。公司的事不能没人料理着。
院长把他父亲的病情详细地告诉了他,陈可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听着,他实在无法把这些症状和那个壮的象头牛一样的山东大汉联系在一起。以前在部队里,他是少有的几个身体素质比士兵还好的军官。
“现在看危险不大,你爸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不错的,也没有糖尿病,但以后可能必须得做一个心脏搭桥,那就得去省里的大医院了。”院长最后做了结论。他给陈可找了一间空的病房,让他进去休息,说如果他父亲醒了,会有护士来通知他的。
陈可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把旅行包扔在病房的椅子上,爬上床,迅速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是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陈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转过来。一个老护士走了进来,轻声细气地叫他去看看他父亲,说是醒了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