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去见了院外的几个兄弟,包括汽车修理厂的老六。去了军校,轻易不能回来,不能不打招呼。
当他和他们从饭店里出来告了别,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单军抬头看去。
一辆军用三轮挎斗摩托开来,一个部队纠察骑在摩托上,戴着白色的警备钢盔,他利落笔挺的军装,雪白的手套,开着武装的挎斗摩托出现在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是这么醒目、显眼,马路上人们的目光全都向他注目,摩托径直开到,一个刹车停在了单军面前,引擎仍在突突作响,车上的军人转头,向单军望来。
他身体微侧向一边,长腿贴在摩托上,英武的侧脸在威严的白色钢盔下,是那么棱角分明,他扭了头打量单军。
“纠察执勤,执行公务。”他对单军严肃地说,“请出示你的证件。”
“哎这不是……?”旁边老六疑惑地看着这个纠察,愣了。他想起那个下大雨的晚上,这张脸,敲开了他的家门。
单军的目光和钢盔下的视线相遇了。
他大模大样地站着,似笑非笑地从裤兜里摸出了个皮夹,递进那纠察的手里。
纠察接在手里,严肃地低头打开了那“证件”。
打开的皮夹里,是夹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穿着野战迷彩的年轻男人,在训练营的大山前,携枪荷武地微笑,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纠察合上皮夹,脸上似闪过一丝笑意,抬起来的面孔却无丝毫松动。
“证件违规。”
“违规?你想咋样?”单军眉毛一扬。
纠察头一偏:“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关禁闭!上车!”
周海锋嘴角终于上弯,带了笑颜色。单军已经一个箭步上了空着的挎斗,翻身坐进了里面,笑模笑样地扬手对几个兄弟一挥,糊里糊涂的几个人看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都嘻嘻哈哈地乐了。
三轮摩托在轰鸣声中开走,一路上的人们都惊异地看着这种很少出现在闹市区的军用摩托,摩托上英俊的军人载着一个帅气的男孩,两张意气风发的鲜亮面孔,风一样穿街而过,像这个城市意外的美丽风景,那一天路过那个街道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
穿梭过街道,单军仰起脸看旁边高高地开着摩托的周海锋。
“纠察同志,你这又问我要了一次证件啊?”
“你还是交不出来。”
“所以你就来接人?”
“我是来抓人。”
“抓人?”单军坐在挎斗里,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
前方是一个黑黝黝的隧道,摩托开近了隧道的进口。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抓人!”
单军话音落下,摩托驶进了隧道,单军一个鹞子翻身从挎斗翻坐到了周海锋的身后,
一双手紧紧搂过了周海锋的腰,贴上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抓着了。”单军在那幽暗的、空旷无车的隧道里,低语,嘴唇的湿热落在周海锋的后颈,周海锋一把按上了单军合拢在他腰上的手,往腰间带得更紧……
单军对周海锋说,我在学校等你。
这个分别,对他们并不那么难忍。单军想,很快,最迟明年,他们就在一个学校,离开了这个处处不自由的地方,他们可以在一个军校里朝夕相对,单军想象过很多他和周海锋一起在学校里的样子,眼前这暂时的分离,变得也可以忍受。
未来会怎样,他管不了那么多,以后的事很遥远,眼前的才是重要的。似乎只要离开了这个大院,他们就将拥有无限的自由,无尽的可能。
王爷给他来了电话,电话里说:“军子,我要回来了。”
单军很高兴。“再不回来,就当没你这人了。”
王爷笑了,王爷说:“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单军把一个东西塞进周海锋怀里,说,捂捂。
周海锋摸出那个硬硬的东西,哭笑不得:“干吗?”
“捂会儿,让它多沾点你的味儿,我再带走。”单军说……
当时,他们走到了篮球场上。
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四周早已空无一人,空阔的球场上涤荡着夜风,夜凉如水。
两边的篮球架高大地立着,就是这个球场,他们的第一次较量,在这里,他向地上的他伸出手,他的目光,从此穿透他的心。
这个老式的天蓝色的球架,中间横着几条横杠,正适合攀爬,小时候,单军他们经常猴子似地爬上去,高高地坐在篮板后面的那个横杠上,看大人打篮球,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现在,单军突然心血来潮,他对周海锋说:“上去!”
两个人一边一个,动作利落地当真爬上了球架。儿时高大如山的篮球架,现在在单军面前是如此轻巧,他三下五除二就上去了,凌空坐在了篮球架的横杆上。
在他对面,隔着一个篮球场,黑暗中的另一个篮球架上,周海锋也爬了上去。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在空中这样悬空地坐了,远远地相对而望,只能看见对面篮架黑魆魆的影子,然而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就坐在对面,像两个篮板双双而生,不离彼此。
单军坐在篮架的空中,扑面而来的夜风灌满了他的胸膛,心腔里犹如涨潮,一浪一浪地推上来,高高地涌起,澎湃,激荡在他的心胸。
他望着对面,忽然隔着球场喊了,喊得大声、清楚,喊得幕天席地,散向四面八方。
“我喜欢你!”
在清朗的夜色中,在露天星光之下,他喊出了这句话,喊得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遮掩和躲藏,喊声飘过整个球场,在军区的夜空上方回荡。
他喊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在他从小生长的这个地方,在他即将离开的这个军区大院,他让这儿的一切听见,这儿的树,花,天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