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给你烧纸钱,不够花你就告诉我,我给你灌了热水袋焐脚。”子旋掏出藏在肚子里的热火袋,放在墓碑后的雪上。
我取下手套,徒手擦掉墓碑顶上的雪后,脱下外套和毛线帽,给它盖住。碑上那“张子凯”三个字格外显眼和亲切,仿佛在对我微笑着,我轻轻地抚摸着它,像是在抚摸着子凯的脸庞。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感觉我们昨天还在一起吵架?
“子凯,我外套小,天太冷了,你就别挑三捡四了,将就着驱驱寒吧。子凯,昆明好漂亮呢,玫瑰花比大白菜还便宜,三块钱能买一大把,你都抱不下,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我去世博园了,拍了许多照片,我都给你带来了。”
我掏出口袋里的像片,一张一张地丢在子旋燃起的火堆中。
“这是国际馆,这是英国园,这是小日本庭院,这是观景塔,这是钱币馆,还有这只小猴子,是世博园的吉祥物,叫灵灵……这是你的门票,我帮你买好了。”
待我们烧完了最后一张冥币,天空中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子旋跪在雪地里不肯起来。
“子旋,起来了,我们回去了,让你哥好好休息吧。”
“小哥,我想我哥,让我多陪陪他。”
我轻轻地捏住他的后脑勺:“我也想,别哭了,你哥听着了,会难过的。你都高二了,马上也要考大学了,别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哥就怕你长不大呢。”
“小哥啊,”子旋擤擤鼻涕,“我哥他有你,这二十年也值了,你不知道我哥每次说起你时,有多幸福。”
“我知道,我也一样,我也值了,有时候,真的很想就随你哥去了,没有你哥什么都没意思。”
“不许你再有这种想法了,听见没?”子旋瞪着我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许再轻生了,上次奶奶和我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费了多大劲,如今奶奶也走了,你还想闹腾个啥啊?”
“说啥?奶奶……走了?”我万分惊诧。
“瞧你这半年怎么混的!什么都不知道。奶奶都七十九了,撑到这岁数,也不容易了,奶奶十一月走的,你去了云南后不久,她身体越来越差,唉……”子旋长叹一声。
“我还准备过两天去给她拜年,我在昆明专门给她买了茶叶。你知道奶奶葬在哪吗?带我去?”
“看啥啊,房子都拆了,被人盖了新楼房,我也不知道葬在哪,她病重了就住在医院里,女儿照顾她,我也是在奶奶走后一个礼拜才知道。”
我低头不语,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奶奶看待,一直想在赚了钱后,接她来四季如春的昆明住上一阵子,那里是养老的好去处。
“小哥,其实我今天还有事要跟你说。我外婆在哥哥走后不久也去逝了,妈妈就不用再照顾她。爸爸在浙江买了房子,这边的房子要卖,下下个星期,我们都要去那边,我的学校也联系好了。以后可能很少有机会再见到你了,妈妈要把哥哥的骨灰也一起带去。自从我哥哥走,妈妈一下子老了许多,我常常都听见她一个人半夜里偷偷地哭,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还在怪我妈,请你原谅她好吗?”
“没,这不怪谁,子旋,这不是谁一个人的错,你要好好孝敬你妈,知道吗?”
“会的。”
送回了子旋,我回家翻出书包里的“布谷村庄”,揣在怀里,骑着摩托车来到二婶家的麦地边,想把“子归歌”和“麦子随想”化作缕缕青烟,愿子凯在天堂里能读到我给他写的诗歌。我将它们一页一页地撕开,当撕到最后,从皮套中抽出封面壳时,意外地发现子凯在封面上偷偷写上两小段话。
“如果可以选择谁先离去,我希望是你,因为我怕我先走了,没有人照顾你。你总像个孩子一样,永远长不大,需要人照料,总让我放不下心。
假如真的是我先走了,答应我,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好好照顾你,只有你幸福了,我才安心。”
看完这段话,我的世界又一次战栗了,我伸手抓起还在燃烧的纸片,将他们捏碎,狠狠地捶打着雪地和泥水,任凭烫伤的灼痛在手掌里蔓延开来。
子凯啊——我好恨你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写下这些混账话来……
第一次为子凯的离去,我的泪水模糊了整个天际。我的哥哥,请你放心,我一会好好的,不让你担心。
二月的昆明,气温已经达到了二十几度,这个时候,家乡的树木尚未发芽,春寒料峭,冻杀年少,而我们大学校园里的桃花早已盛开,昆明是一个变化如神的地方,这里的花花草草从来就不分季节。
几经周折,宿舍里终于牵了根包月的上网电话线,我便可以无节制地在网络上冲浪了。王律向我介绍了一个同志网站,他说站长是北方人,他的男朋友便是我所在的云南人,他们的网站上有广播,很值得一听,还有他俩的故事。于是在舍友们都睡着的时候,我偷偷摸摸地登陆网站,从此便成为了它的常客。网站上人最多的地方是聊天室,里面的人名五花八门,从性器官到中东领导人,从毫无意义的阿拉伯数字到中生代物种等等,不胜枚举,于是我也注册了用户名,经常和他们闲聊同性话题。某一天,一个叫“阿酷”的人主动和我打招呼道:“你是昆明的?”
结局太过残忍,只要一起熬过高考,你们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天意弄人,希望刘斌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