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那位工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回家探望,我们每个人都拿红纸包了一百元钱塞给他,以示祝贺,他怎么也不肯收下,我劝他说:“你拼死拼活,顶着风吹日晒,挣一年的钱,除去平时的开支,只够交他一年的学费,加上住宿费,生活费等,差不多你要在工地上干上两年。三年大专念下来,你得干上六年。你儿子考上大学,大伙都替你高兴,大伙儿都不容易,有难处,大家都尽点微薄之力嘛。这钱还是收下吧,改天回来,请我们喝啤酒。”
“小刘你这小鬼精真能说话,你怕也就我儿子那么大吧,怎么就来工地上干活了?”
“不小了,十九了,我也是今年考的,成绩差,没办法,这么大人了,不想连累父母,就出来了。”
“跟我儿子一个岁数,你懂事啊,知道减轻父母担子了,我儿子在家里是老子,说啥就是啥。”他笑呵呵地说。
“你儿子考取了,老郑?”工头忽然闯进工棚里。
“是啊,这不正准备跟你请假几天呢,回去看看。”
“祝贺啊!一点小意思,给孩子买几本本子。”工头递给老郑一个红包。
“谢谢了,那我就收下了,改天买酒请大伙儿爽一顿。”
“好啊!”工头转向我们说道,“把你们身份证都给我,明天要拿到派出所去,登记一下。”
这下可不好办了,走的时候我所有东西都不缺,就缺它没带身上,我问道:“头儿,我忘带了,不登记行吗?”
“你来工地那天我就要看身份证,你说让家里寄,怎么还没有寄过来啊?出门在外,身份证怎么能不带?派出所要是查出来你是‘三无人员’,就不好办了。”
“那借你手机用一下,我打个电话。”
我已经一个半月没有打电话回家,我实在不敢听到家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但现在迫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了,我想要是父亲或者母亲接了电话,就立刻挂断,我只敢和妹妹通话。
阿弥陀佛!是妹妹的声音:
“哥?你在哪?”
“小点声!把我身份证寄给我,好像在我桌子中间抽屉里。”
“你在哪啊?你回来吧,我快疯了。”
“你怎么了?”
“你走后,这个家已经不叫家了,上个月,查到你的高考分,我正在看电视,爸爸就把电视机砸了,一厨框的碗也砸烂,能砸的都砸了。上个星期,你通知书来了,爸爸看后,不声不响地去上班,结果被倒下的柱子打断了小腿,骨头接了一次还没接上,痛得不行了,在住院。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高烧两天了,正在床上睡着挂盐水,我又要照顾妈妈,又要去医院给爸爸送饭,我过几天就开学了,哥哥,你回来吧,你再不回来,这个家就没了。”
我心里一下子揪紧,怎么会这样!赶紧问道:“四婶不在家吗?你喊四婶来照顾一下妈妈呀!发高烧要送到医院去,在家里挂盐水,没医生看着怎么行。”
“妈说你肯定要打电话来,要在家里等你电话。”
“你把电话给妈。”
“妈在挂盐水,睡了,反正你要回来,你不回来,妈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恨你一辈子。”
“臭丫头嘴巴拿扫把擦擦,说什么屁话,这么不吉利!”
“你还骂我?你还有脸骂我?都是你害的!我知道你是在报负爸爸,分数考得也不算很低,你往什么云南填,那么远,你纯粹就是故意要气死他。”
“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录取呢,我随便填的。”
“好,我不管,反正你得回来——你等等,妈来了。”
“刘斌,你回来啊,妈不怪你,回来一切都好说。”母亲虚弱得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
“……”
“儿啊……你在哪啊,说句话啊!”
“妈,我对不起你。”
“啥对不起不对不起的,妈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回来。”母亲抽咽起来。
我心涂炭,回肠九转,我可怜的母亲啊,请你在我心头插上一刀吧!子凯没在了,万一你也出个啥事,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妈,你别哭了,我回来,我回来就是了,明天中午就回来,你去医院好好看病,别让我心里放不下。”
晚上我独自去找工头,告诉他我的录取通知书来了,要去念大学,让他结算了工资,他多给了我一百块钱。我上街买了两条“红塔山”,让工头明天等我走后散给工友们抽,我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考取了大学。
中午回到家时,我站在门外,久久不敢敲门,后来还是对面邻居下班回来,惊讶地和我打招呼后,替我敲的门。
母亲打开房门,我双膝磕地,已不敢抬头看她。
“起来,儿子。”母亲蹲下身子托着我的胳膊往起抬……
由于我的归家,母亲病弱的身体立刻就恢复了活力,第二天便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大清早就起床做早饭,妹妹在隔壁背着英语单词,一切又安适如常,千好万好不如家好。我被清晨的气息唤醒,却迟迟不肯起来,懒在床上一睡便睡到了十点。一个多月超强度的劳动,让我着实有些吃不消,现在终于又能窝在自己的天地里,于是再也不想起来,管不了日升月落了。
结局太过残忍,只要一起熬过高考,你们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天意弄人,希望刘斌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