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得失望至极,就像把身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小心翼翼拎着,却还是摔了个重重的跟头。
我大概是那种被人称为愚蠢的人,为了爱情,全身心投入与付出。那段日子,我的全部就是他,我用全部的热情和全身心来爱他,没想到在他眼里,却成了个天天缠着他的“大变态”。
那天晚上,我回家后就一直在被窝里哭,眼睛都哭肿了。
感情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一方已经有了选择,另一方就只有服从的份儿。
之后我就再没去找过马小强。
我悲悯地想,他已经谈了女朋友,拥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实际上我们早就渐行渐远,到了该是把他放下的时候,我再也不用可怜还痛心疾首地在他面前泛滥我那不值钱的爱了。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轻松却也是最痛苦的一个假期,我会经常一个人跑到本溪湖公园的桥栏坐着,或者在慈航寺大殿的外面站着,有时一呆就是半天。我听着大殿里面僧人的声音,就像听着一张苍老的唱片,来回虔诚,来回转磨,划痕累累。
没想到,马小强到底还是过来找我。
那时,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很不理想。他也已经毕业了,他父亲通过关系帮他找到了一份工作。
看见他,我茫然地在他面前站了很久,一年来的记忆水一样漫过全身。这个我痛彻心骨爱着的人,我找了他整整三年,找到后只照亮了我短短一年的光景,又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黑暗。
我倒是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感谢我那天帮他结了帐,还把他送回了宿舍,顺便还我钱,同时向我道个歉,说什么那天晚上他喝高了,有些话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说出来。
我苦涩地笑笑。
“轩子,分数出来了吗,考得怎么样?”他怯怯地问。
我没说话,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差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能知道我写高考作文时,还在想他,写着写着,眼泪就出来了,监考的老师还以为我哪不舒服,过来问我,同学,你没事吧。
他能知道我高考结束后,一直处于一种失重游离状态,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自己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碎裂的声音。我悚然而栗,拼命用双臂夹紧身子,努力不让那满目班驳的心一片片、一块块散落下来。
“轩子,我们出去走走。”马小强说。
我本来想向他大喊大叫,要他滚,不要再来烦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那张哀郁的脸,我只能把所有的委屈、怨恨和愤懑统统往肚子里咽。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遇到我这么个变态,要是没有我,我想他应该不会总是那么忧伤吧。
这也坚定了我离开他的决心。
是啊。我和马小强,一个关怀,一个闪躲。一个承受,一个伤挫。我不让自己再去爱他,是因为他是一个漩涡,只会让他更哀伤,让自己更彷徨。
55
我们去了本溪湖。
一路上,我们沉默不语,短短的一小段路,却是长长的一大段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此后多年来,我每次去本溪湖,我都能想起这段长长的沉默,带着伤感的沉默。然而,我却不了解沉默背后的内容,我根本不知道他这段日子饱含着的深深的压抑和彷徨,痛苦和挣扎,沉沦与矛盾,这些所有情绪层层叠加在他身上,让他无法承受生命之重。
到了本溪湖,我们还是坐在湖面的桥栏上,湖面上波光粼粼,几只鸭子在畅快地游来游去。周围行人很多,有的静静地坐着,有的围在一起下棋,有的闲庭散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有痛苦的情感故事。路人还是路人,我已不是我,他也已不是他。我们就像两颗行星,距离靠得再近,也终将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
记忆,总是会因某个场景滚滚而来。
有对小情侣倚栏搂腰倚肩,呢喃细语。我想起年少时,我们也曾坐在这里谈笑风生,他清亮的眼睛时不时看我一眼。
如今,我们却话很少,一直沉默着。
爱其实是一种消耗,消耗人力、消耗财力、消耗物力、消耗精力。当所有的力都消耗殆尽,对方还无动于衷时,你就再没有力去爱了。
我渐渐明白,这次分开后,我们之间可能就真的不会再见了,眼前的这个男生终究要成为模糊的影像。以后,要能有机会碰面,心情好,相遇时抬头看对方一眼,笑笑,再打个招呼,心情不好,各奔东西——既然无法改变,就要顺着往前走。
直到要分手了,我才说,周一婷人很好,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要好好珍惜,我祝你们幸福。
他先是沉默,后来看我一眼,把手搭在我肩:“轩子,那我们以后还是兄弟吗?”
我低下头,轻声说,算了。
他不说话,惺了一下鼻子,突然抬头盯着我看,然后又别过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很阴郁,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了。
“算了就算了。”他急匆匆走几步,又停下来,面对我,挥舞手臂大声说,“我还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好兄弟,没想到你和他们一样……是,没错,我是回回,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吃猪肉,信仰伊斯兰,为了融入他们,我不仅喝酒,还偷偷抽烟,一有时间就陪他们打篮球,我甚至还帮他们打过架,可他们怎么样,还是没有一个人对我好,我喝那么醉把我一个人扔在KTV……是,你是帮我付了帐,还把我带回了宿舍,我承认你对我很好,我也承认你不歧视我,但你敢说你对我的好就没有任何别的企图吗?你和他们一样,只想着你们自己,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