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饭量不错,有一次他在我家吃饭,整整吃了两大碗白米饭,喝了一大钵的汤。他说自个儿的时候“个儿”那个发音特好听,我怎么学也学不会。
他很讲究卫生,每天干干净净,利利整整的。他经常会说,轩子,你卧室怎么那么乱啊。有时候也会帮我整理,整理的时候瞪我一眼,你也动手啊。我笨手笨脚,越弄越乱,他又说,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的耳朵很大很好看,很多人的耳朵看起来也大,但不好看,尤其耳朵与脸颊相连处突然煞尾,让人有虎头蛇尾之感,但马小强的耳朵不一样,就像一个圆满的括号,开始充分,结束也充分。他的眼睛也很好看,一看就是回族男孩的眼睛,闪烁着少不更事的清亮光芒。我最喜欢的还是从后面看他的颈脖,干净滑腻,尤其是理发之后,总有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
他有偏头疼的毛病,不经常发作,但发作起来很吓人,那次他父母不在家,他吃了去痛片也不好使,我用热毛巾敷他额头上,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热水,他才慢慢睡过去。
和我在一起,他会突然不由自主地笑。其实马小强很少主动笑,他会跟着别人笑,也会因别人的挑逗或者某人的某个举动笑,但他很少无缘无故自己主动笑。但有一次我看见他突然间毫无来由地笑了。我问他笑什么,他还莫名其妙地反问,我笑了吗。我说你笑了。他就矢口否认,我可没笑。
他爱转笔,趴在床上读题时,把一支笔转得我眼花缭乱,我总也学不会,他就说我笨死了。
虽然马小强祖祖辈辈都是回族,但他并非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他父亲就喝酒,而且很少做礼拜。他母亲由于受病痛的折磨,可能在信仰方面要坚定一些,他只是受了他母亲的影响,平时规规矩矩的,从来不惹事生非,让父母头疼。所以,他偶尔也会给我布布道,给我讲“万物非主,惟有安拉”,我一无所知得厉害,问他,安拉是谁。
他反问我,你是穆斯林吗!
我说,我奶奶是。
他看我一眼,你不是?
我只好重重点头,是,我是。
我就是个回汉混血家庭的假回族,我父亲看起来也完全是汉族,很少遵守穆斯林的规定(罪过罪过),我母亲就更不用说,她就是个汉族女人。我心想,穆斯林?好可怕的字眼,我才不要成为一个穆斯林(罪过罪过,那时还小,穆斯林朋友别喷我)。
他就笑了,继续说,我的经名叫穆瓦德,本名叫强子,你也可以叫我小强。
我问他穆瓦德是什么意思。
他就凑我耳边小声说,成功,成功的意思。
我说,你一定会成功。
他又笑了,点点头,恩,我是穆瓦德。成年后我才知道,很多穆斯林的经名都带个德字,像穆罕穆德、艾哈迈德等。
你的经名呢?他又问我。
我一楞,想了想,说,我也有,不过我没记住,好象也叫什么德。
当然,我是瞎说一气,我哪有什么经名,我又不念经。我倒是听说我奶奶曾找过阿訇给我取过一个经名,但我完全没放在心上,我总觉得这样的名字好怪,像个外国人,还是马宇轩好听,我妈每天扯着嗓子喊我马宇轩都喊了十几年了。
他说,是麦吉德吗?
我赶紧说,对,就是麦吉德。
我很想问他麦吉德是什么意思,但我没好意思问,怕他再次撅我。
马小强的母亲会在家做礼拜,跪坐在一块毯子上,对着西方念诵《古兰经》,还会捧起双手掌心,向上做洗脸状。
马小强似乎被潜移默化了,喜欢把心中的愿望融进虔诚的祈祷,每次我问他,你又要做礼拜?他说,恩,我妈叮嘱过我。我就没说什么。等他做完礼拜,我问他,你念什么了。他说经语。我心想,每天念来念去的,也不嫌累。
我奶奶也会在家做礼拜,但我奶奶做礼拜没有那么复杂,念念碎碎几句,叩几个头就算完事。有一次马小强到我家,看见我奶奶在做礼拜,他竟然等我奶奶做完后和她讨论一些礼拜的细节。我奶奶摸着他的头说,恩,你很乖,你是我们回民的好孩子。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不过我并不在乎。
成年后,随着认识的加深,有一次我和马小强说,回族穆斯林有自己的信仰,是不会去拜佛的,你怎么还去慈航寺拜佛呢。他就笑笑,说,你存心给我添堵,你明知道我现在当不了穆斯林。
说的也是,自和我在一起后,他就觉得自己背叛了真主,不配做一个真正的穆斯林。
20
我会吃马小强的醋。
每次看见他和他的同学靠在教室外面的护栏聊天,我就酸酸的,甚至有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和他亲热聊天的那个人是我,他是不可以和别人这么亲热的。每次去他教室没找着他我就很着急,向这个同学打听向那个同学打听,然后满校园找,非要把他找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