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泪流不止,不敢抬起头,头埋在王芃泽腿上的被子里一动不动。王芃泽又说:“柱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老这么只顾自己哭,不说话,只会让叔担心,我一担心,肝脏就会有压力。”
老太太小声告诉王芃泽:“柱子是不是被你的病吓坏了?刚刚听到你住院,就已经哭了一次了。”
王芃泽“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沉默地坐着,只用暖暖的大手轻轻地摩梭着柱子的头,从头顶到脖颈,一遍又一遍。
后来柱子哭够了,红肿着眼睛抬起头来,王芃泽的被子上被泪水湿了一大片。王芃泽和老太太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望着柱子。
王芃泽说:“柱子,你吃点儿饭吧。”
柱子摇头道:“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王芃泽又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
柱子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我以后周末什么都不做了,我只过来陪你去锻炼身体。”
“是么?”王芃泽疑惑地问,又用手摸了摸柱子的额头,神色更凝重了。
“你发烧了,柱子。”
12
王芃泽掀开被子把脚伸下来穿拖鞋,非要带柱子去看病;柱子不去,一定要王芃泽先把饭吃了。两人相持了一会儿,柱子倔得很,王芃泽只好坐下来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对老太太说:“妈妈,要不你先回去吧,饭盒先留在这儿,下午姚敏来了我让她带回去。还有,这几天你别往这里跑了,我又不是什么大病,后天就出院了。”
柱子跟着王芃泽把老太太送到楼梯口,看着她下了一层楼梯。王芃泽又伸手摸柱子的额头,迷惑地问:“我看到你发烧还是头一次。你身体一向很好,怎么突然间发烧了?”柱子胡乱回答道:“病嘛,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
穿着病号服的王芃泽伸出手来,牵住柱子的一只手,带着他去找一个熟识的医生。医生看了柱子的舌苔,说没事,压力造成的,多休息就好了,开了一些降火消炎的药。两人去交费取药,穿过走廊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老太太正蹒跚地走出医院的大门,王芃泽站在窗前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说:“我妈妈走路越来越慢了。”柱子望了一下王芃泽的脸,分不清他是在向人倾诉,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取了药,回到病房后,王芃泽指着饭盒对柱子命令道:“先把饭吃了。”
柱子吃饭的时候,王芃泽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眼神中有许多疑虑。吃完之后柱子把饭盒拿到水房去洗干净了,又回来坐在王芃泽床边的凳子上,为摆脱尴尬,就说:“奶奶做的饭总是那么好吃。”
王芃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能不能讲给我听?”
说完后,静静地望着柱子耐心地等。柱子先是沉默,然后支支吾吾,后来突然想起周秉昆回答这种问题的直接与大胆,就低声说:“现在还不到该说的时候,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王芃泽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了,现在是大人了嘛,也该有自己的秘密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记住我这句话:当你有情绪的时候,不要让自己下太多决心,要等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再用理智做决定。”
“我知道了。”柱子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叔,我现在不想回学校,我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也好,寝室里太冷了,只有这里还暖和一点,你躺下来睡一觉吧。”
“不用。”柱子说,然后往前一趴,隔着棉被趴在王芃泽的腿上。王芃泽笑了笑,用手抚摸柱子的头,另一只手拿起报纸来看,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
自从在周秉昆家里看过录像带之后,周秉昆趴在柱子的床头时很少再絮絮叨叨地说那些道听途说的新闻了,换成兴奋地低声喊:“王玉柱。”柱子侧过脸来望着他问什么事,周秉昆说:“没事。”但并不离开,胖脸胖胳膊搁在上铺就那么笑吟吟地看柱子。柱子被看得心里发毛,他觉得周秉昆的眼神里有许多让人不愉快的意图,只要周秉昆往他的床头一趴,高低床摇晃一下,他就会立刻想起那盘录像带。
为避开周秉昆的目光,他侧过身面对着墙,翻了几页书却一个字都没有看到眼睛里,于是又翻个身侧到这边心烦地对周秉昆说:“你找点儿别的事情做呀,不要老看着我。”周秉昆并不生气,低了一下消失了,却也没有事情做,就躺在床上睡觉,第二天醒来,如果看到柱子还在床上,就又趴在床头嘿嘿笑,意味深长地低声喊:“王玉柱。”
到了周末,当周秉昆清晨起床再次用胖手撑着柱子的床头的时候,还没有喊出“王玉柱”三个字,柱子已干脆利落地跳下床,也不看周秉昆一眼,就回答他:“我今天回家。”周秉昆沮丧地惊呼:“啊,你怎么又要回家。上周不是刚刚回去过么?我记得可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