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同志小说 · 2024 年 6 月 15 日 0

漂洋日记

“好的。澜,我这就去买!” 他在我背后垫好枕头。 他的双眸闪亮着。他飞身跑出房间去了,连病房的门都没来得及关仔细,连他那顶白色的帽子还落在病床上。

我翻开那日记,一页一页的往事,又一次在眼前流过。

我的双眼又模糊了。

我翻开崭新的一页。我的字体原本是整齐清秀的。我那资本家黑五类父母除了这娟秀的字体,没有留给我任何其他东西。然而自从生病以来,这些娟秀的字体我也没办法保存下来了,我的笔记已经变得丑陋不堪了。我艰难地写下:”1973年10月9日,今天,手术后的第四天。辉对我说:澜,我要仔仔细细地照顾你一辈子。”我无力在继续写下去了。我合上日记,长出了一口气。

我等待着辉。他去给我买豆浆了。

我有些倦了。我险些又要睡过去了。我努力驱逐着睡意。我要等待着辉,等待着他买的豆浆。如果我睡去了,他是一定不会吵醒我的。那么那豆浆,他飞奔下去买回来的,就凉了。

然而,我还是睡去了。我竟然没有等到他回来,便又睡去了。

然而,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名年轻的护士,神情怪异地站在我床头。

她对我说,那位警察同志,是你哥哥吧?他生病了,不能来看望你了。

我想继续问下去,她却飞快地走了。

之后的一个礼拜,所有的护士都对我讲同样的事情。然而,她们却不告诉我,辉生了什么病,现在情况怎样了。

我有些急不可待了。我开始绝食。洪水般的恐惧,日益强烈地向我涌来。

终于,一位年轻的护士,手里捧着饭盒,站在我面前流下泪来。

她对我说,你哥哥,他给你买豆浆的时候,被车撞了。当时就没救了。

我哥哥。

辉。

我的世界旋转起来。我却没有了感觉。

我仿佛看到那豆浆,泼洒到马路上,乳黄色的液体,向四面八方流淌着。

我变得麻木了。丝毫不觉得不如何悲痛了。

上苍终究还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其实,这故事的结局,不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吗?现在,只不过换了一个形式而已。

我翻开那本日记。我狠命把刚写的那一页,连同最后空白的几页,统统撕掉了。

撕得粉碎。

30

我没有要求去见一见辉的遗体。

因为,我并非他的亲弟弟。

更何况,还有梅,她是他的未婚妻。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我顺利地悄悄离开医院,我头上缠绕的纱布还没有完全拆掉。

我并不打算再回到那医院里去了。然而,除了那本日记,我没有携带任何东西。

我的故事应该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不需要治疗,也不需要康复。我不需要任何其它的东西了。

我离开的时候,整个城市似乎还沉浸在睡梦里。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仍旧是虚弱的。

沿着漫长的长安街,我喘息着缓慢前行。高大的华灯依然明亮。

我走了很久很久。天色大亮了,街上繁忙起来。这座城市又沸腾起来。有些近似疯狂地沸腾着。

很多年了,我成长在这座疯狂的城市里。它疯狂地夺走了我的家,我的父母,如今,又夺走了辉。

不,它并没有从我手中夺走辉。他原本不是我的。从来不曾是我的。然而现在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却感觉真正开始拥有他了。

我的确是拥有他了。我加快了脚步。

一拨一拨的游行队伍,举着标语,从我身边经过。仍旧没有什么人留意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颤抖着双腿,我艰难地爬上辉家的楼梯。我是熟悉的这里的。每一级台阶似乎都很熟悉的。

那楼梯的扶手正蒙着一层灰。这楼道应该是很繁忙的。也许人们都躲避着那扶手,很久都没有人抚摸过它了。

然而我却紧紧握着它。没有它,我爬不上这突然变得陡峭的楼梯。

辉家住在二层。家门紧锁着。

多么熟悉的一扇门!然而,我却不曾掌管过打开它的钥匙。

我在门前徘徊。我原本是希望站在那阳台上,再看一眼那古观象台的。然而,我没有钥匙,无法走进那熟悉的房间了。

我于是继续往上爬。到了顶楼,想必是可以看到那熟悉的景色的。

我经过三楼。和辉家完全相同的方位,这家人的大门敞开着。似乎是一对年轻夫妇,正兴高采烈地打扫新居。

那年轻的妻子,腹部鼓胀着,似乎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她呼喊着:快!他又踢我了!

那年轻的丈夫,便停下手里的活计,把耳朵贴在妻子肚子上,幸福地笑。

他们的故事,正欢乐地进行着。那腹中的婴儿,想必也为他即将开始的生活而兴奋不已,迫不及待。

我突然感觉到很累很累。

是什么拖累着我,让我如此疲惫呢?

我低头望一眼手中一直握住的日记,它似乎突然加重了许多。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带动它了。

然而,我下过决心。我是一定要爬上顶楼的。我是要看一眼那古观象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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