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慧沉默着转到车的另一侧,打开另一个后车门,坐了进去。
于是伟就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了。
我们驶出机场。雪下得更加大了。
一路上,我们寒暄着。我问他一路是否顺利。他说顺利。佳慧说晚点了四个小时还顺利吗?他便说,还好,只是起飞的时候耽
误了,北京的雪下得好大。
而后,我们便都沉默了。他似乎很疲劳了,他合上双眼,把头养靠在椅背上。他的喉骨仍然是那样突兀着,上下游动着。我几
乎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了。
我胡乱抓起一盘磁带。汽车音响里仍旧传出王菲那颓废的声音来。
我有些气急败坏了,为什么总是这盘磁带呢?总是这些颓废的歌? 我难道惧怕这些歌了么?我难道惧怕这颓废了么?
雪,正铺天盖地般飘散下来。
高速公路上原本飞速行驶的车子,都放慢了速度,排起长队,如蜗牛般爬行。
天早已彻底漆黑了。
明亮的车灯照亮了车前飞舞的雪花,鹅毛般大的,晶莹而且洁白。
高速路边的雪沟里,时不时见到几辆歪斜地停在那里的车子,是不小心滑下去的,耀眼而木纳的车灯,如同圆睁的发呆的双眼
,在纷飞的大雪中,无奈地等待着拖车的到来。
除了它们,便是满眼红红的尾灯了,在风雪中长长地排向远方,看不到尽头。
爬行了很久很久,我们终于拐上了开往佳慧和伟的公寓的那条路。
原来,下着雪的夜晚,这有些崎岖的坡路果然是难行的。我小心翼翼地把握着方向盘,尽管前面不在有闪烁着的尾灯,我们的
车却仍旧缓慢地爬行着。
那急转弯的提示牌和限速的牌子在车灯的照射下,即使是在纷飞的雪中,也仍旧是醒目的。我小心翼翼把车在路边停稳。息了
车灯,前方一片漆黑。路面早已便成一片纯白,在公寓楼前昏黄的灯光的映射下,隐约向前方延伸下去。
然而我知道,前方的黑暗里,那路似乎一直延伸过去的方向,却是没有路的,而是一个不很高却陡峭的悬崖,这路已顺着山势
急转而去了。
或许,我的记忆,正如这黑暗中的路吧,沿着印象里的轨迹,无止境地延伸下去,早已逾越了现实的轨道,只不过,在一片漆
黑无底的深渊的上空延续罢了。
已经很晚了。我匆匆把下午包好的饺子拨入沸腾的水中。佳慧就在我身后忙碌着,翻找着酱油,醋,蒜和香油这些佐餐的辅料
。
伟站立在屋子中央,有些不知所措了。毕竟,这是一间陌生的公寓,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里的陌生的城市里的一个陌生的公寓。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然而此时,他却已经非常疲惫了。
“蒜呢?中午才买的?”佳慧问。
伟茫然地原地转一个圈。
我回答:”在冰箱抽屉里,随手放的。”
佳慧打开冰箱,笑着说:”藏这么严实干吗?防贼呀?”
我几乎要附和着笑出来了。然而,伟却皱着眉,严肃而沉默。
我于是收起笑容。我原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我把手中的笊篱递给伟,我说,做主人的,怎么好意思一直看客人忙碌呢?
饺子的味道的确是不错的。然而,最后几锅却破了很多。也许是搅得太用力了,也许是煮的时间太长了。
没多久,我们都停住筷子。佳慧的饭量原本不大,伟可能是旅途劳累了,而我呢,本不觉得俄的。
佳慧说,阿伟一定很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吧。我于是起身告辞。
佳慧有些担心了,她说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呢,不如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我把目光转向伟。我于是又看到了那些许的期盼,些许的犹豫,些许的怨恨。一切又都是转瞬即逝。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微笑
。他转身走进卧室里去了。
我立刻快步地离开了。我从来没有打算要在这里留宿过。就连这一顿晚餐,我也是一直在犹豫的。况且此时,屋里的空气似乎
有些稀薄了。
的确很晚很晚了。雪还在下着,却不若刚才那般大了。
圣诞的钟声想必已经响过了。原本就很冷清的街道早已灭绝了人迹。
然而,路边各家门窗上悬挂的灯饰仍然闪亮着,伴着满天的雪,果然是一个白色的圣诞节。
我突然感到了一丝节日的气氛了。隔着窗户玻璃,一家人家的客厅里仍然亮着灯,那里面没有人影,一棵被点缀得五彩缤纷的
圣诞树,孤独地立着。然而,它的孤独应该是短暂的。到明天早晨,天亮的时候,这家的小主人们便会来到它跟前,兴奋地拆
开树下的礼物,然后尖叫着投入父母的怀抱了。
我的汽车音响里依然放着王菲的歌。又是那首最颓废的,那首关于玫瑰的和关于快乐的歌。
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玫瑰都开了,
我还想怎么呢,
求之不得,求不得,
天造地设的难得,
喜怒和哀乐,
有我来重蹈你覆辙
重蹈覆辙。如何地重蹈覆辙呢?伟就那样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皱着眉,严肃而沉默。莫非,他也是憎恶我的?这许多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