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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无论如何,我偿还了一百元。可我内心却纠结地更加厉害了,仿佛,我欠了他更多似的。
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一晚没有月光。星光虽然灿烂,却只能勉强帮我映出路的轮廓。
又是如此的晚了,那夜的警车,还有那年轻的警官,还会再次出现么?
身后果然传来两束车灯。我突然有些想隐藏到路边的灌木丛里去了。那晚的记忆其实并不很糟,只不过趴在地上,鼻子顶着露
水的感觉丝毫也不舒服。
况且,想起也许会再次见到那年轻的警官,我有些紧张了。他的同事曾劝告过我,如此晚的夜里,是不应该在路上独行的。
然而我没有隐藏,许是因为担心车里的人已经发现了我,许是因为心里的紧张,想起那年轻警官时心里的紧张。
我不禁有些惭愧了。
这次我没有看见警灯的霓虹,也没有听到刺耳的警笛。它离我越来越近,我却开始忽视它了。不过是个晚归的过客罢了。
汽车却紧紧停在我身后。
我更加紧张了。如果不是警察,又有什么人会在这寂静的深夜对我感兴趣呢?每天都会有印着寻人启事的广告寄到实验室的信
箱,很多人,在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国度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我加快脚步。
车子没有紧跟上来,我却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我正要拔脚奔跑,背后传来阿文的声音:
“收获很大。你听见没?收获很大呢!”
我收住脚步,转头向着他,大声问:”什么收获?收获什么?””学术报告会的收获呀!你问我的。我拿到全奖了!”我跳了起来,在空中挥舞着拳头。
我飞奔到他身边。借着车灯,我看到他绽放的笑容。
不自觉地,我向他伸出双手。
我想我原本是要揽住他的肩,或是握住他的手的。他笑得如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般。我却一把把他拥入怀里。
他的双臂也紧紧扣着我的腰。
我们的脸颊彻底地贴在一起。他的腮很热,微微出着汗。他的衬衫,光滑地摩擦着我的下巴。我把头埋得低了些,鼻子就碰到他脖子后面的皮肤了。
夜,没有月光的夜。竟然是如此的漆黑。这路,这灌木林,都在夜幕中隐藏着。他温热的面颊仍然贴着我的。贴得更紧了。
他面颊的温热膨胀着我的血液。我的唇触到了他的耳垂,我有些呼吸困难了。
他周身在微微颤抖着。他的手在我背后游移。我于是也慢慢抚摸他的背,在那坚硬鼓胀的背肌间,竟也触摸得到那一串突兀的脊椎骨了。
我仍然感觉着他那温热的面颊。一时间,它仿佛唤醒了我的记忆。
那天下午。在我家的顶楼。伟的脸颊也曾贴着我的脸。贴得同样紧密。
我家的顶楼很闷热,没有风。我们站在楼的边缘。我伸展着双臂。
伟的双臂圈住我。他赤膊地拥着我。
这么长的时间了,这么遥远的距离。难道,我仍然憎恶他么?
阿澜的日记,也仍旧躺在我地下室简陋书桌的抽屉里。
伟!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他时常溜进我的体内,如蝼蚁般偷偷啄食着我的内脏。
我轻轻把自己同阿文分开了。
车灯的光芒并不很强。夜色中,他的面孔其实是模糊的。就在刚才,我又如何识得清他的笑容呢?
十六七岁少年般的笑容。
“太好了,祝贺你了!”
“谢谢你帮我修车。修得很好呢!对不起。”
“别说了。不用谢,也不用对不起。你的车就是我的车,修修是应该的。””我真高兴,听你这么说。冬哥。”
如此黑的夜里。我们交谈着,却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如此交谈着,他的声音里跳跃着快乐的音符。
我的内心却更加愧疚起来。我似乎欠他太多了。
12
那一夜,在我住处门口。我和阿文安静地分别。
在他转身的刹那间,我很希望他能够留下来。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惧怕那漆黑的地下室了。仿佛里面隐藏着一只巨大的怪兽,冷不防就把我吞噬了。
其实,里面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一台和我一样年纪的电视机和两个皮箱以外,就只剩下终日轰鸣的锅炉了。
我知道他也是想留下来的。所以我有些惧怕了。怕什么我不太清楚,反正超过了对黑暗的恐惧。
毕竟,我已经熟悉那黑暗了。
我独自回到自己的角落,撵亮台灯。光线实在太温柔了,流不满整个房间,遗漏了四处仍旧漆黑的角落。
灯光却照到了我的面颊。那里的皮肤仍旧微微感到温热。
我于是连忙息了灯,躺倒在床上。
已是盛夏,地下室里愈发闷热。我辗转反侧,长久无法入眠。
我忆起东大停车场那高高的路灯,休论河畔扑水的野鸭,还有中国楼里嘈杂的杯光碟影。
中国楼的日子是多么寒冷寂寞呢?
其实,中国楼的夜晚,应该是繁忙而热闹的。为什么在记忆里,会有寒冷寂寞的印象呢?
也许是因为天气吧。那些骑着车从中国楼回家的夜晚,风从我脸上吹过。如清华的冬夜一般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