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也就是他日记中写到的”未来”,他到底拥有些什么呢?
结婚。一个奇妙的字眼。记得童年的时候,我也曾经憧憬过的。 片刻前,好像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却突然仿佛就在眼前了。
比如伟吧。他也许已经和于佳慧结婚了吧?多半不会,他们都还没有毕业。可毕业以后呢?马上就会结婚么?
伟的专科只需要三年,于佳慧原本比我们早一界,今年夏天,再过一个多月,他们都会毕业了。
可我,还要等待二十三个月。
野鸭纷纷跳到水里,溅起的水花搅乱了我的思绪。我转头去看鸭子,却碰上阿文的目光,似乎又黯淡下来。也许是在树阴下的缘故,阳光毕竟是太强了。
阿文随即把头转向鸭群。也许是扭得急了,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脖颈上微微跳起一条青筋。
我的目光于是有些肆无忌弹了。如同我的手臂,似乎不经意地搭上阿文的肩头。
也许是有些小了的缘故。那T恤似乎很光滑很平整。
他浑身似乎僵硬了,每块肌肉,每颗毛发。
但他的体温却灼着我的手。
我收回手臂。转头去看水面的树影,它们已经延伸了很多,快到河中央了。
“我们走吧,好像很晚了。”阿文舒展了一下臂膀,仿佛那肩上的肌肉,已经紧张劳累了很久,此刻有些麻木了似的。
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教你开车好吗?这样你以后可以经常到这里来了。”
我不置可否,只有对着他微笑。
学习开车,当然是求之不得,尽管我的存款很微薄,无力购买最破旧的二手车。
我从沙滩上拾起一块扁石,让它从水面上蹦跳而过。阿文也效仿我的样子。然而,他仍旧是有些不用心的,那块石子一头扎到水里便消失了。
就如同上中学时一样。那时,我和伟时常徘徊在护城河边,他手中的石块在水面连续跳动很多次,而我的,却总是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不过,我的石子却往往激起更大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把他刚刚创造的那秀气的一串水纹撑破了,挤散了。
或者说,混在一起了,分不开了。
8
那晚的聚会就在我们平时开例会的实验室里进行。出乎我的意料,彭教授并没有参加。学生们于是嬉笑着放肆地拿导师和师母说笑,散布出很多关于彭教授还怕老婆,下班一贯立刻回家的故事。我将信将疑。想必加班对一个大学教授应该是家常便饭吧?其实那聚会真的没什么意思。
即将毕业的男生身材瘦小,皮肤出奇的黑,口齿也特别不清,让我联想起台湾中央山脉上居住的原住民。
这位瘦小的”原住民”想必就是我在报纸上读到过的”台独分子”吧,因为我曾听见有洋人问他是不是Chinese(中国人),他回答不是Chinese,是Taiwanese。这种答法和彭教授的其他台湾学不同,遇到同样的发问,他们往往会回答是中国人,不过来自台湾,或在台湾长大。
想必台湾的外省人并不占大多数,如何到了彭教授的实验室就成主流了呢?可能是因为彭教授本人是”外省人”吧,所以他的学生大多也是”外省人”。
早些年移居台湾的台湾人称四九年移居台湾的台湾人为”外省人”。很奇怪的,人总喜欢分群体,可以以肤色分,以语言分,以口音分,以地理位置分,以年代分。记得小时候看的《小人国》里,两个小人国之间发生了战争,原因就是一个国家的人打鸡蛋时总是从大的一头开始,而另一国人则是由小的一头开始。那时我疑惑的并不是他们为什么要为了这点小事打仗,而是我不明白如果从任何一头打破鸡蛋,那么如何能够用两个拇指干净利索地把鸡蛋掰开?就象母亲做的那样。 母亲总是从中间敲破鸡蛋,然后用两个拇指轻盈地把蛋分开来,透亮的蛋清和浑圆的蛋黄便完完整整地落到碗里了。
不知道”原住民”是如何打鸡蛋的?那外省人呢?
阿澜呢?还有辉?他们打蛋的方式相同么?辉,他到底选择了哪一种方式呢?我呢?我应该选择哪一种方式呢?
我的手很笨,不管如何打法,总会把蛋搞得支离破碎,手指上沾满蛋清和蛋黄,粘粘的有些象鼻涕。
不过,我知道我的犹太房东打蛋的方式是和母亲相同的。
也许是因为族群不同的原因,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反正”原住民”在这堆台湾人里也是有些被孤立的。我可以从他们平时与他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
虽然其貌不扬,形单影孤,他却甚有本事,在新竹的清华大学(台湾人称之为清大) 找到了助理教授的差事。
其实,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在台湾找到教授的差事似乎不见得比在美国容易多少。一来是台湾大学本来就少,二来是如今台湾的薪水也很高了,本岛职位的吸引力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