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ve的面部线条不若其他白种人那么夸张,在我看来却恰到好处。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即使在沉思时也是这样,微笑起来便更加动人。他两腮永远都刮得干干净净,微微泛着一抹清黑色的光,剃须膏的味道幽淡而清澈。
我从不曾觉得白种人性感,但Steve是个例外。许是因为他的样貌,许是因为他的沉默。
他的沉默,当然也会显得有些孤傲。不过,我却丝毫不反感。因为我相信,这孤傲是生在他血液里的,而不是专门做出来给我看的。
午后的阳光很快晒到他额头上,几滴汗水晶莹剔透。可我却觉得很寒冷,身上一件衬衫似乎无法抵挡强劲的空调。
我偷视他身上的T恤衫,心中疑惑他何以衣着如此单薄却还热得出汗。
时间似乎过的非常缓慢。在一个人做着他毫不关心结果的事情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再普通不过了。
突然间,楼道里又响起了熟悉的喷嚏声。我精神为之一振。我为我的振奋而羞愧。这份工作不但让我丰衣足食,还让我小有积蓄。我不该对它抱有厌倦之情。
阿文转眼间跨进屋来。他的表情仍旧是有些倦怠的。
阿文告诉我们,彭教授的一位学生下个月就要毕业了,大家决定今天下午开个派对,为他送行。
这种情况不比平常,如果仍旧不参加,未免显得不近人情。Steve也不好意思推托。他声称要忙完手里的活再去,却随即告诉我可以立刻去帮帮组织者们的忙。
其实我和组织者的关系绝对不比Steve和他们的关系更密切。 但阿文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光芒。我便不忍推托了。
走出实验室来,阿文的表情稍稍活跃。他告诉我,他的任务是采购。我不如和他同去。
我们就又坐在他的丰田车里了。尽管才六月出头,车子停在停车场里晒了一中午,里面比蒸笼有过之而无不及。坐在这样热的车子里,谁又能相信,不过在一个月之前,路边还看得到积雪呢?
我拼命摇下窗。阿文索性脱掉衬衫。他的脖颈处细白而且饱满,没有任何皱纹或瑕癖。
他身上的T恤有些紧了,清晰地勾勒出肩背的轮廓。我把目光移向窗外,偌大的停车场,密密地停满了各色的汽车,不知哪辆车的反光镜把阳光反射过来,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汽车慢慢启动,一丝风透进车窗来,爽透心肺的感觉。
我们要去的超市在城市的另一头。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价格也较学校附近的便宜。由于距离很远,我还未曾去过。
汽车很快就开出了校园,路边不见了整齐的校舍,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灌木林,葱绿的色彩和纷乱的枝杈,似乎从来没有被人开垦过一样。
豁然间,灌木林换做蓝天白云。汽车驶上了一座宽阔的桥梁,桥下河面异常开阔,如果不是它向天边蜿蜒而去,看不见尽头,
我就几乎要把它当作湖了。
“这是一条河吗?好宽哪!” 我惊叹。
“你从没来过这里吗?这可是安娜堡最美的地方了!” 阿文的表情似乎比我还惊讶。
“没来过。也没听说过。”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里真美。” 我又补充一句。
“不如,我们在河边停一停吧,反正时间还早。” 阿文把车子开离主路,停在河边的一个小停车场里。
午后的太阳愈发的慵懒。河水在阳光下缓缓地流动,一群鸭子躲在树荫下,啄食着鹅卵石间的泥沙。
我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树影在水面晃动。一群雁,试探着向我们围拢过来,似乎期盼着我们掏出面包或饼干来饲喂它们。
“你喜欢这里吗?我是说美国。” 他突然发问。
“不喜欢。” 我有些措手不及。稍加思量,我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想在这慵懒的环境里多费心机。
“为什么呢?” 他应该是在问我,听上去却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里天气很寒冷,而且也很寂寞。”
“想回北京去吗?”
“想。但不能。”
“哦,为什么呢?”
“不想让家里人失望。”
“我也是。”
“你也想回台湾么?”
“不,我不想。可我也不想让家人失望。”
我有些诧异。可是似乎没有力气追问。都怪这午后的阳光,吸去了我浑身的能量。
似乎沉默了很久。
“我家人想我回台湾。”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想我结婚生子,继承祖业。”
我又变得无力了。无力移动舌头或是嘴唇。微微一丝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一丝水草的清香。
“可我还没有女朋友。我也不想结婚。”
我不知他为什么补充了这一句。我并没有询问什么。我的心思正在悄悄溜掉。
似乎,每个人都是要结婚的吧。阿澜就曾经在日记里写到:辉是一定会结婚的,所以我没有未来。
那辉到底是不是结婚了呢?和那个叫做梅的女孩么?如果是的,那么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了吧。而阿澜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