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屋外的风雪很大。即使是藏在地下室的角落里,也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声。
我有些为阿文担心了,不知道他住的地方是不是很远,需不需要开很长时间的车。
也许是新换了住处,也许是身体过于疲惫,也许是肋骨隐隐的疼痛,我长久地无法入眠。
我打开箱子翻找那盘具有催眠效果的录音带。疼痛把我的动作变得笨拙不堪,大大减缓了搜寻的速度。
我看到了阿澜的日记。我索性停止搜寻,拿着日记返回床上。我信手翻开一页,澜和辉在夏天的夜晚,漫步在紫竹院的小径。
月光下一片竹影,在夜风中微微摆动。
我从未去过紫竹院。但我和伟却时常骑着车从那公园门口经过。
我便在这温柔的夜色里沉沉地睡去了。
这温柔的夜色里,我又见到了辉。他却身着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马甲和黑色的西裤。一整夜我都和他在一起,我仍旧称他为辉,他亦称我为澜。
6
第二天我徒步去学校。半个小时的步行,再乘五分钟的校车。校车是接送学生的公车,从学校的一个校园开往另外一个校园。
密西根大学大得出奇,分成好几个校园,从南到北至少有十公里之遥。
校车是免费的。我盼望它的路线能延至我住处附近,如同当年盼望北京地铁能从西直门延长至清华园一般。对于北京地铁的企盼将于公元二零零二年得以实现,但对于密西根校车的盼望却始终未曾如愿。
半个小时的路程让我着实吃了苦头。前夜的风雪虽然停了,但街边的积雪却几乎过膝。这积雪原本是没有这样深的。不过一大早,扫雪车就把路中央的雪全扫到路边做数。这里原本是很少看见行人的,空旷的马路上,只有我步履艰难。
我到达教室的时候,几层裤腿和袜子都已湿透,膝盖以下仿佛失去了知觉。
恰巧今天热力学期中考试。胸腹侧部的阵痛妨碍了我书写的速度。
我从自己身上闻到些许汗味,昨夜那阵痛使我无法完成脱毛衣的动作,自然也是无法冲澡的了。
我有些心烦意乱,交卷时我还没有完成所有的题目。
中午,我同其他学生一样在工程学院的咖啡厅里用餐。不过,别人吃的是售货机里买来的三明治或街对面快餐店里买来的皮萨饼,而我吃自制的。咖啡厅里有不要钱的餐巾纸和冰水。
我的三明治很简单,两片面包中夹一页火腿。我的午餐并不能果腹。但胜过早餐的一杯牛奶。我一天的给养都仰仗在中国楼的那顿不要钱的晚饭。每晚九点钟左右,客人稀少了,便到了中国楼员工开饭的时间,大厨顺手炒几个大锅菜,乘在两三个洗衣盆里,吃起来却格外的香。
这天中午,我的行动由于伤痛而特别缓慢。午餐时间不得不延长了半个小时。于是在我走出咖啡厅大门的时候,我就碰到了阿文。
我们彼此惊讶不已。其实,我们以往想必也曾经碰上,只不过谁也不曾留意。
阿文竟然和我同系。只不过,他是研究生。
他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黑白格厚毛衣,一条灰白色的牛仔裤;还戴了一顶NIKE的帽子,帽檐儿压得很低。
他如此打扮,不说我也看得出是港澳台胞。
而且,还是个很年轻的台胞。
至少,看上去不比我大。确切地说,应该是小好几岁才对。不过我知道我的眼光向来也是不准的。我不是始终都觉得伟比我大好多好多岁吗?
其实伟只比我大一岁。于是我不敢妄然估计阿文的岁数了。
我庆幸碰到了他。因为我无需再走半个小时的路返回住处等他来接。我们约好下午四点在咖啡厅门口见面,然后搭他的车去中国楼。
虽然我仍旧有些行动不便,但再次坐在阿文的车里,却比昨晚潇洒舒展了。
我侧目观赏车窗外的风景。天色近黄昏,倾斜的阳光涂抹着满街的玉树银枝。原来,这里的冬天竟然如此美丽。
马路上的积雪早已清理干净,阿文的八六年丰田花冠(Toyota Corola)风驰电掣。我们很快就到了中国楼,我俩一路无语。
老板娘的问候充满关怀,使我深感不安。
我的不安转眼变为沮丧她给了我五十元钱,并对我说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我想她是怕了,毕竟,她根本不是我的姨妈。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为了这五十元和一顿晚饭,我仍然忍着疼痛干完这一夜。
偶然在走廊遇到阿文。他问我感觉如何,我说很好。
他又对我说干脆明天还是由他来接送,以便我早些恢复。
我说谢谢不必了,以后我不会来上班了。我内心一阵酸楚。这感觉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他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却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话语来安慰我。
我于是强颜欢笑,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
下班的时候,他叫住我,问我需不需要搭车。
我再次说谢谢不必了,因为我必须把自行车骑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