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睁着一双深坑的大眼,好奇地望着我,嘴巴紧紧闭着,没有出声。
“完全没有烧了。”孙修士上前用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说道。
“刚刚吃了一碗麦片,胃口很好呢。”旁边一位老太笑着插嘴道。
“傅爷爷呢?”孩子突然开口问道。
“他今天不能来,他要我送苹果来给你吃,你瞧。”我把胶袋里两枚苹果拿出来,苹果隔了一夜,更熟了,透着一股甜香。我将鲜红的大苹果搁到孩子的枕头边去,孩子奋力移动了一下身子,侧过头,鼻子凑近枕边的苹果嗅了一下。
“香不香?”孙修士弯下身去问道。
孩子点了点头,笑了。
“看你这付馋相,刚刚才吃过东西,”老太插嘴笑道,“回头吃了饭,奶奶再削给你吃。”
“傅爷爷什么时候来呢?”孩子又问道。
“过几天他就来看你。”我说。
“哦——”孩子应道,他舒了一口气,却又紧闭上嘴巴,不肯做声了。
我因为心里挂着傅老爷子,要赶到石牌荣总去,便向孙修士告了辞,跟傅天赐说了再见。孙修士一直送我到育幼院的大门口,我们经过教室时,里面那些孤儿还在唱着那些凄酸圣歌,而且唱得那般努力,那般参差不齐。
“傅天赐那个孩子今天特别开心呢,”孙修士站在灵光育幼院的大门口,对我笑道。
“我回去会告诉傅老爷子听的。”我说。
29
我到达荣总时,傅老爷子不在病房,师傅却坐在房中,他说他在等我,有话交代,傅老爷子让护士推出去做检验去了。
“老爷子的病很险,”师傅开门见山对我说道,“我早上去问过丁大夫,他说老爷子的低血压冒到一百二十五,血压波动很厉害,他这个年纪的人,随时会出事。你在这里守住,一步都不要离开了。我问过护士,晚上可以在这里搭铺陪伴病人。你这两夜辛苦些,不要睡觉了,白天我叫小玉他们来换你的班。”
师傅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千块来交给我用。
“老爷子交给我的事情,我马上还得替他去办。咱们安乐乡那边又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我也走不开。要是这边有事,你就马上打电话到酒吧里来。”
师傅走后,我乘机到下面餐厅里去吃了一碟蛋炒饭。回到三0五号病房,护士已经把傅老爷子送回房中,房里的窗帘拉了下来,变得暗沉沉的,象晚上—般。床头多了一架氧气筒,傅老爷子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我不敢惊动,便坐在床脚的椅子上陪伴着他。另外床上躺的那个病人,也是一位退了役的老将官。据说是脑溢血,已经几天昏迷不醒了,他的家属不停地轮班来看守,亲友送来许多鲜花,摆满了半边房。花香混着药味加上病人排泄物的秽气,使得房中的空气愈加混浊。
差不多到傍晚六点钟,护士送晚餐来,才把傅老爷子唤醒。晚餐是一碗牛肉炖红萝卜汤,两片焖烂的鸡脯,还有青(同“豆”)及一小团白饭。傅老爷子的手发抖,拿不稳碗筷。我把他抱起来,在他胸前围上餐巾,端起牛肉汤一匙羹一匙羹喂他喝了半碗牛肉汤,又用刀把鸡脯割成细条,挟到傅老爷子口中。只吃了两挟,傅老爷子便不要吃了。护士把餐盘收走后,一位年轻的住院医生进来,替傅老爷子量了脉搏血压,又试了一试旁边的氧气筒,循例问了傅老爷子一些状况。邻床的那个昏迷老将官,住院医生只摸了一摸他的脉搏便走了。我过去替傅老爷子盖好床单,乘机把早上到灵光育幼院去看傅天赐的情形简单地向傅老爷子说了。
“傅天赐还问老爷子什么时候去看他呢。”我笑道。
“唉,那个孩子,最是教人挂心,”傅老爷子叹道,“我的一点东西,都留了给他和灵光育幼院里那些孩子了。”
傅老爷子望着我,又说道:
“阿青,老爷子恐怕没有什么好东西留给你了呢——”
“老爷子说这些干什么!”我阻止道。
“你把椅子端过来。”傅老命我道。
“老爷子该休息了,有话明天说吧。”
“趁我现在人还清爽,有些话要跟你说。”傅老爷子坚持道。
我看见傅老爷子确实似乎精神比较爽朗了些,声者也不象先前微弱,便把椅子拉到床头,在他头边坐了下来。
“听说安乐乡有人去捣乱么?”傅老爷子问道。
“‘春申晚报’一个烂记者,写了篇无聊的文章,招了一些好奇的人去看热闹—一我看过几天就恢复正常了的。”
“只怕你们在‘安乐乡’那个窝又待不长了呢!”傅老爷子惋惜道,“你们这群孩子,恐怕从此又要各分东西,开始流浪了。你们这种孩子,这十把年来,前前后后,我也帮过不少。有的还争气,自己爬了上去。有的却掉到下面,愈陷愈深,我也无能为力。你们这几个,凭你们各人的造化吧。阿青—一”
傅老爷子从被单下面伸出一只颤抖抖的手来,我迎上去,双手握住傅老爷子那只干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