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先生,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吃两碗红油抄手?”我笑道,“晚饭我没吃饱,已经饿得发昏了。”
“青娃儿,随便你吃几碗,吃饱算数,好么?”俞先生伸出手,摸了一摸我的头笑道。
我们上了川味面的二楼,里面早已坐得满满的了,我们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一张角落头的台子。坐下后,俞先生指着压在玻璃垫下的菜牌,说道:
“这里的粉蒸小肠、豆豉排骨、荷叶牛杂,都很棒。”
“俞先生,我还是想吃红油抄手。”我说道。
“好,好,”俞先生笑了起来,“红油抄手也点,这几样也点。”
小菜来了,俞先生又叫跑堂的拿了一瓶白干来。红油抄手一口一个,一下子一碗抄手便让我囫囵吞了下去,又热又辣,非常来劲,我的额头在冒汗了。第一碗吃完,果然俞先生又替我叫了第二碗。
“俞先生,我敬你一杯酒,”我举起一杯白干敬俞先生道,白干一下喉便燃起来,我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烧。俞先生看我狼吞虎咽吃得那般热烈,也很高兴,不停地将小肠排骨挟到我的碟里,笑道:
“青娃儿,你还在发育,这么大的个子,要多加些油!”
“俞先生,《大熊岭恩仇记》果然精彩!”我吃完第二碗红油抄手,想起诸葛警我的武侠小说来,俞先生送给我的那部书我已经看完第二遍了,“不过鄂顺死得也太惨了些,他老爸万里飞豹本来可以放他一马的。”
我看到最后那一回万里飞鹏丁云翔计陷鄂顺,亲自将自己的儿子手刃而死,不禁怵目惊心。
“这叫做大义灭亲呀!”俞先生笑道,“鄂顺认贼做父,丁云翔也是万不得已嘛。最后那场万里飞鹏抚着鄂顺的尸体老泪纵横,写的最好,最动人,诸葛警我到底不愧是武林高手。”
“俞先生那里还有别的武侠小说没有?”
“多的是,一柜子。”
“有没有王度卢的?”
“我有他的《铁骑银瓶》。”
“好极了!”我兴奋地叫了起来,“俞先生,可不可以借给我?我一直想看那部小说,几次都借不到。”
“可以,吃完宵夜,你跟我到家里去拿好了。”俞先生笑道,我们举杯把杯里辛辣的白干酒饮尽了。
俞先生俞浩住在新生南路一四五巷一栋住宅的三楼。他那间小公寓,布置得很舒坦,一套藤编桌椅,铺着一色绛红厚软椅垫,一串三个由大而小的灯笼悬在客厅一角,头一只大如合抱,灯一亮,燃起一球球乳白的光来。俞先生把收音机打开了,美军电台正在播送着半夜的轻音乐。他招手叫我到他书房里,里面有两只书柜,有一只果然全是武侠小说,从老牌武侠王度卢、卧龙生,到后起之秀司马翎、东方玉通通有了。俞先生把王度卢那部《铁骑银瓶》取出来交给我,指着他那一柜武侠小说说道:
“青娃儿以后欢迎你来这里,跟我一同练武功。”
“万岁!”我欢呼道。
我们回到客厅里坐下,俞先生去倒了两杯冰水来过口,吃了辣子,嘴巴很干。我们并排坐在那张藤沙发上,我也脱去了鞋子,盘坐起来,柔白灯光照在俞先生的脸上,他的眼皮都着了酒意,一双飞扬的剑眉碧青的。
“俞先生,你很象南侠展昭呢!”我突然间想起我从前看七侠五义的连环画上南侠展昭的绘像来。俞先生呵呵大笑起来,说道:
“你说我象那只御猫?那么你呢?你是锦毛鼠白玉堂了么?”
“不、不、不,”我摇手笑道:“我没有白玉堂那么标致,从前我把我弟弟叫锦毛鼠。”
“你弟弟也看武侠小说么?”
“是我教他看的,后来他比我还要着迷。我租一本武侠小说回来,他总要先抢去看。”
“都是这个样子的,”俞先生笑叹道,“我买一本武侠回来,还没翻两页,小宏便抢走了。”
”小宏是谁?”我问道。
“从前跟我住在一起的一个孩子——他去当兵去了,现在在马祖。那一柜子武侠小说,倒有一大半是为他买的。”
俞先生告诉我小宏是从屏东到台北来念书的学生,念大同工专,在他这里住了两年多,都是俞先生照顾他,因为小宏家里穷困,俞先生供他读书,还替他补习英文。俞先生从皮夹里拿出了一张他们两人合照的照片来给我看,俞先生搂住小宏的肩膀,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这才是锦毛鼠白玉堂呢!”我指着小宏笑道,小宏长得非常俊秀。
“小宏很漂亮,”俞先生一面端详着那张相片笑叹道,“他走了,我很想念他呢。”
“他几时服完役?”
“还有两年。”
“哇,两年还早得很哪!”
“是啊,”俞先生摇头笑道,“所以有时我一个人寂寞起来,便到你们安乐乡去坐坐,喝杯酒。”
美军电台的轻音乐停了,广播报告已经清晨两点钟。
“俞先生,我该走了。”我正要立起身来,俞先生却按住我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