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名堂?”丽月骇异道。
我笑了起来。
“他告诉你:阿母上山去了、阿母上山去了——”
“嗳——-”丽月摇头叹息,“是个白痴仔!”
“果—一果——”小弟叫道。
小强尼登登登跑了进来,手里抓住一只杨桃在啃。
阿巴桑跟在后面,气吁吁的肚子挺得老高。小弟一骨碌便爬下了床来,伸手便要去抓小强尼手里那只杨桃,小强尼赶快躲到阿巴桑身后去。
“小孩子的东西你也来抢!”阿巴桑扬手便要打,小弟头一缩,闭上了眼睛。
“阿巴桑,你到冰箱去拿一只来给这个小神经吧!”丽月笑道。
“要拿你叫阿青去拿!”阿巴桑嚷道,“冰箱里的芒果也不见了,小强尼的牛奶也少了两瓶——你问问阿青,都到哪里去了?”
我赶忙跑出房间,丽月在后面尖声骂道:
“你想死啊!你敢动我的芒果,二十块一个,你明天不去买一个赔来,你看我还有顿饭给你吃不?”
我去冰箱里拿了一只杨桃来递给小弟。
“你听到了?”我笑看说道:“我挨骂了,都是因为你好吃!”
小弟接过那只碧澄澄的杨桃却舍不得吃了,擎在手中,颠来倒去地玩弄着。
“你听着,”丽月对我说道,又指了一指小弟,“这可是你找来的累赘,你自己去想办法。今夜你快把这个小神经送走—送到哪里我不管,送到警察局也好,神经病院也好。”
“丽月姐,”我赔笑道,“你是个好心人,今天已经晚了,就让这个小家伙在这里再过一夜吧,明天我去报警让警察把他带走就是了。”
“不行!”丽月摇手道,“你和小玉两玻璃货住在我这里,已经给我招来多少麻烦—要人的也来了,打架的也来了。现在又加上这么个白痴仔,我自己也要疯了!何况你上个月的房租三百块还没缴清,还敢收留人呢,气起来我连你一齐撵出去!”
“我保证!”我拍拍胸脯道,“今晚我一定把钱弄来,缴清房租,这下总可以商量了吧?”
“你把钱弄来了再讲—”丽月的口气松动了,却乜斜起眼睛瞅着我噗哧地笑了一下,“今晚的线可放长些,钓条大金鱼回来!”
我离开时,跟阿巴桑讲了许多好话,要她照顾小弟一下,回头有剩菜,盛碗饭给他吃。
“天这么热,还要我去服侍那个小神经郎!”阿巴桑大不以为然。
“拜托嘛,阿巴桑,我买斤荔枝回来给你吃。”
阿巴桑吃荔枝一次可以吃五斤,有一次吃得流鼻血了,只得去买凉茶来喝。
“要买就买新鲜的!”阿巴桑哼了一下,“上次那些生虫的也拿回来。”
我赶到公园里,找到我们师傅杨教头,他和原始人阿雄仔都坐在莲花池的石栏杆上,肩并肩,一个庞然巨物,一个胖成一团。我踅过去向杨教头伸手借钱,借五百块。
“师傅,”我笑着叫道,“实在有急用,过两天一定奉还。”
“我开银行么?”杨教头虽斥道,“个个都来向我调头寸!这样吧,我来替你想条活路,你先到大世纪去等我。我替你去请位财神爷来。”
我走到衡阳路大世纪,选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坐下,要了一杯芭乐汁,大约等待半个钟头后,杨教头带了一个人来,他叫那个人坐在我身边,自己坐在我对面。
“这是赖老板。”杨教头介绍道,然后朝那个姓赖的挤了一下眼睛,笑道:
“怎么样,赖老板,我说的不错吧?这个少年郎可还标致?”
那个姓赖的挪了一下身子,歪着头朝我上下打量起来。他是个四十上下的肥硕男人,一张赤红的猪肝睑,在玫瑰红的灯光下,闪着亮湿的油汗。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齐中间分,烧烫过了,起着细致的波纹。他身上穿着一件玉绿间金线的泰国丝绸香港衫,坐下来,便把个肚子给箍了出来。他那左手肥秃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厚重的方金大戒。他打量我的时候,一双肿泡的眼睛挤满了笑意。我低下头去,兀自吮着自己的芭乐汁。
“阿青,赖先生就是西门町永昌西装店的大老板,”杨教头向那个姓赖的呶了呶嘴,笑道:“人家赖老板要送你一条西装裤呢——定做的!”
“你的腰围几寸,小弟?我来替你量量——”那个姓赖的趁势伸过手来捏了我的腰一把,我赶忙闪开了,他和杨教头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身的硬肌肉嘛!”姓赖的笑道,“练过功夫了么?”
“我这个徒弟的童子功很不惜,差不多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杨教头说着跟那个姓赖的又纵声笑了起来,杨教头弹了下指头,侍应生端来两瓶冰啤酒。
“你自己说吧,小弟,”那个姓赖的拍了一拍我肩膀,“你要马海,还是要达克龙的。”
我一直低着头,在吮麦管。
“我看来条奥龙的吧,”杨教头代我答道,“上次我到你们永昌看到新到的一批奥龙西装料,很不错,夏天凉爽,我本来想做套西装的。一问四千五,唬的我赶忙溜掉了。你们大店的西装,咱们是做不起的!”杨教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常憾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