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同志小说 · 2024 年 6 月 15 日 0

孽子

新年快乐

小玉

十二月卅日

又:你不是老笑我做樱花梦吗?现在我的梦里真的有了樱花了。明年春天,樱花开的时候,我会穿了和服在樱花树下照张相片寄给你。

给小玉的信

小玉:

接到你的信,我们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我常常跟吴敏说,不知小玉跳船跳上岸没有,有没有给日本政府捉了去。我把你的信拿去给吴敏看,他—兴奋,便去买一瓶啤酒回来,我们两人对饮了几大杯,为你庆祝。我们说,小玉到底是个九尾狐,怎么就让他混到东京去了!你信上把东京说成个花花世界,我看你如鱼得水,乐不可支的模样。你快去尝尝东京的“沙西米”,下次写信告诉我们是什么滋味。前天在西门町你猜我碰到谁?老周!那个胖阿公也听闻你去了日本,酸溜溜地对我说道:“听说那个小卖货卖到日本去了?我看他在东京也卖不出几文钱!”我漫不经意地答道:“人家那个华侨干爹接他去了,小玉来信说,干爹刚带他去箱概洗过温泉澡呢。”老周嘿嘿冷笑了两声,我看他至少也信了一半。

自从你离开后,我们这个圈子里,几经波折,有了很大的变化。咱们安乐乡正式歇业了。“春申晚报”那个樊仁又写了两篇报导,而且愈写愈明,只差没把盛公的名字点出来。万年青董事长为此苦恼不堪,听说他暗地里还塞了不少钱,才把那个烂记者的嘴堵住。当然,咱们安乐乡就开不下去了。师傅最伤心,关门的那天,师傅跟我们几个人在安乐乡里喝的酩酊大醉,师傅对我们说道:“儿子们,你们自己飞吧,师傅顾不得你们了。”说着便掉下了两滴眼泪来,倒是把阿雄仔吓坏了,拉着师傅的手直叫达达。上个星期我经过安乐乡的门口,早已换了新主,改名字叫“香妃”,变成个招徕日本人的酒馆,听说有酒女陪酒的。

我现在在中山北路的“圆桌”当酒保,这是一家高级酒吧,蛮有情调。这里的顾客也很高级,大多数是来幽会谈恋爱的哥儿姐儿,一杯薄荷酒泡一夜。我的薪水还不错,三千块一个月,那些哥儿当着女朋友的面,小费给得特别甜。我的工作还算轻松,调完酒,便坐着听录音机里翻来复去的“蓝色多瑙河”。我已搬出傅老爷子的家了,傅老爷子遗嘱里把他的房子捐给了灵光育幼院。灵光的院长来把房子收走了。傅老爷子生前在灵光育幼院里认养了一个残障儿童,他叫傅天赐,生下来便没有手的。现在我常去看他,教他用嘴巴写字。我也去看过丽月姐,可惜她把我们从前那间房租走了,要不然我会搬回锦州街的,我喜欢吃阿巴桑做的鱿鱼炒酸菜。丽月姐告诉我,你母亲知道你跳船上了岸,笑得嘴巴都歪了。她说她在等你接她到东京去呢。我现在住在大龙峒,房租稍微贵了些,不过房间还宽敞,通风也不错,而且没有咸鱼臭!

吴敏也找了一份差事,在林森北路凯撒琳西餐厅当服务生。不过近来他很苦恼,他的张先生,那个“刀疤王五”不知怎的,去年圣诞夜,大概多喝了点酒,洗澡的时候,一跤跌在浴缸里便中了风,半身不遂,现在还躺在马偕医院里。吴敏天天下了班得去服侍他,有一次吴敏拉了我一块儿去,张先生的样子完全脱了形,从前那份潇洒劲儿全不见了,象只泄了气的气球,软趴趴地躺在病床上,眼睛斜了,嘴巴也歪了,可是脾气却变得愈更暴躁,把吴敏骂得团团转,东也不是,西也不是。离开医院,我对吴敏说:“小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能忍受,还不趁机离开他算了?”吴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这是什么话?他现在更用得着我,我不能没有良心,就这样走开!”我看吴敏也是个苦命人,一个张先生已经够他受的了,又加上他那个赌鬼老爸。他父亲跟他叔叔一家吵翻了,也跑到台北来投靠他。吴敏又要服侍病人,又要照顾父亲。也亏他,居然还顶得住,没有垮下来。

至于老鼠呢,他的下场我们早就料到了的。老鼠现在在桃园辅育院里,受感化教育。两个多礼拜以前,老鼠在国宾饭店,重施故技,伸出他那第三只手,去扒一个观光客的钢笔,谁知这次却让国宾的经理逮个正着。我跟吴敏约好了,下个星期天去桃园看他,带点水果去安慰那个问题少年。这样关一关,或许把那个小贼的贼性关掉些,也未可知。

小玉,你的樱花梦终于安现了,你现在在“大三元”让咸鱼薰薰,还是划得来的。

新春万事如意

阿青

一月十七日

老鼠来信

阿青:

你跟小敏真不够意思!我关了进来两个多礼拜了,你们也不来看看我。我在这里受感化教育,很艰苦哩。感化教育就是教人做好人的意思,天天要念书,还要写读书心得。我离开国民小学,就没有正经看过一本书,哪里会写什么读书心得?我们天天早上上国文、历史、民族精神教育,很没意思,我常常想打瞌睡,又怕老师骂,只好猛掐大腿。今天早上我们的民族精神教育课,老师给我们讲岳飞的故事,岳飞就是打金兵那个宋朝大将,你知道吗?老师说,岳飞的老母用针在岳飞背上刺字——岳飞老母很厉害呢!——老师在黑板上写了“精忠报国”四个字。有一个混小子问:“精忠”是什么意思?差劲!连“精忠报国”都没有看过,火车站的牌子上不是常有这四个字吗?老师说中国家庭的母教很重要,岳飞了那样明大义的母亲,才会变成民族英雄,所以老师要我们以后听从母亲的教导。那个混小子又起来捣蛋说道:“老师,我阿母是宝斗里的妓女,明什么大义呀!”老师一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我们在下面挤眉眨眼,嗤嗤暗笑。下午的职业训练比较有意思,我选的是染织科,中坜大中华染织厂一个老师傅来教我们。今天刚刚学过配色,很好玩,搅一下一个颜色。老师傅赞我配色配得很准。我问他,日后我出去在染织厂找得到一份工作么,他说没问题,只要我努力跟着他学手艺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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