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刚猛而又飘逸,特别是收式的刹那,从我这边看过去,夕阳柔和的光罩在他身上,微微起伏的胸膛与轮廓鲜明的脸,共同勾勒出一幅英姿勃发的剪影。
风吹过,夹克作训服紧贴着他的身体,另一侧飘荡起伏——让我想起飒爽英姿这个词。特别是“飒”字,仿佛风声,仿佛风穿过衣襟留下的声音。
收回胳膊,他放松着甩了甩,左右活动脖子,微笑地看我,似乎在问:会了吗?
我木然站立,不知怎么回应来自他逼人的热情与朝气。已经习惯了机关那种冷漠、冷淡、冷静空气的我,无法立即点燃交流的情绪。
深吸口气,我犹豫地架起手,却不能重复在我看来复杂之极的拳法,说:“我不行。”
他挠了挠头,“别急哈,学这个拳得知道每个动作在实战中是干什么的,防护还是进攻,比如……”他沉吟地用手比了比,四下张望,一幅很认真的样子,然后走近,“借你用一下。”
我抬眼看他,有想法,没说话。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歧义太多,红了脸拍拍脑门,“不是,不是,嗯……来,抓我肩膀。”
见我顾虑着没动,他索性上前硬拉起我的手搁在膀上,还用力拍了拍。掌心很暖,湿润,还有茧的粗糙感。
我有些讶异,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种安全的、不被伤害的距离,那种距离让我觉得正常。
待我前后左右站定,他猛地抓住手腕,另一只手撑在我的腋窝处,顺势转身,象抡锄头一样就把我背到了背上,整个过程迅捷无比,容不得我半点反抗。
他比我高大约两厘米,背起我时,我的脚已离地。尽管知道他不会真给我来个背摔,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这时,从他衣领、后颈处传来不知是体味还是汗味还是别的什么,一直传到心里。
恍惚间,他轻轻后仰,小心翼翼放我回地面,转身,心无芥蒂地问:“看明白了吧,实战就是这样,做成动作,叫拉—肘—别—背。”
他一脸期待地看我。
我觉得不能再不做任何反应,学着他的样子重复了几遍,不时用余光瞄他。
他应该是用很大的力气才憋住笑,以至于嘴角有些抖。
“应付考核没问题啦!明天再教你下面的。”说完回身坐到看台石阶上,将衣服半撩起来,露出白色的背心和结实的肩膀。肌肉不是那种夸张的突起,却显得匀称而富有张力。
(二)
不知是对于那份被错过爱的过分追忆,还是看人多了清醒与理智。很多年我极少与同事发生工作之外的关系,总觉得周围尽是被利欲、烟酒,被光阴、琐事包裹或折磨的人。我知道很多人背后说我傲,其实是我贪恋无望之等的凄然,执迷于自我营造的情境不能自拔。那个过去爱过的人,在时光的沉淀中,渐渐幻化成一种形象,一种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形象,空灵而华美。
而眼前的他,却与众不同,热情、开郎,面容、神态、举止让人觉得干净、亲切。
手机铃声大作,竟是很多年前田震唱过的《千秋家国梦》,我以为不会有什么人记得。
他掏出眯眼瞅了一下,“靠”,然后歪过头,用脸颊和肩膀夹住。
“喂,说话!”很盛气凌人的架势,“在哪儿?你管我在哪儿?跟人约会呢!”
我惊得张嘴望他,他眨眨眼狡黠地冲我乐。
“吃饭?庸—俗!唱歌?天—真!不去!”他大声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示意我抽。
我朝他摆摆手,好个很俗很天真!
忽然他口气一转,和颜悦色甚至有些谄媚:“你们去不去洗澡哇?没有?!怎么会呢?那洗脚也行嘛!我去才洗?——靠,滚蛋!”随着最后一个字迸出口,他拿着烟盒的手在空中一挥,象是要真的推倒谁似的,然后哈哈笑出了声,“你们可小心啊,走之前你老婆可让我严格监督呢!我有事去不了,你们玩,好,好。”说完,收线将手机揣回兜里。回头说:“跟他们开玩笑。这帮人,就知道瞎闹。”
我一时没回过神,还在想他刚才说约会的事。尽管知道那只是一种顺口而出的惯语,没有任何意味,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晃晃悠悠。
他点燃烟,很享受地深吸一口,烟雾被风顶回似乎有些呛,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原先规则的烟便呈现各种形态荡漾在空中。忽然发现一个人抽烟居然也可以这样的—雅适。
见我若有所思,他说:“嘿,还想那动作呢!没事儿,有我教你,还有个不会?我可是我们单位擒敌拳总教头,那会儿,比你笨的人都能……”他猛地收住口,假装低头磕烟灰,眼角却不停地瞄我是否听出了其中的不对。
我沉默了一会,说:“是啊,哪还有比我笨的。”
他在对面又是摆手又是晃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哎……”,一种似曾相识的局促、憨厚的神态。这一刻,我竟又有些恍惚,十多年前那个人屡屡被我逼得“走投无路”时,也会这样憨憨地笑,与眼前一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