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理他,起身向楼下走去。经过病房的时候我脚步迟疑,侧耳倾听病房内的动静,憨子已经不再吵闹,只有医生和护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把门推开一条缝隙,看见憨子闭着眼睛,似乎又睡着了。我把心一横,并没有进病房探望憨子,直接转身离开。
刚出医院大门我就看见一辆“尼桑”轿车停在马路对过,要知道当时能开得起外国轿车的人非富即贵,那个中年人就站在车门外,看见我出来他微微点头,示意我上车。
我迟疑了一下,问他:“去哪?”
他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弧线,说:“别怕,我不会害你。”
开什么玩笑?我全身都泡在河里了,难道还会怕淋雨不成?我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发动马达汽车一路驶向郊外。
正是初秋时节,马路两旁种着笔直的杨树,他开得很慢,好像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又好像是陷入回忆。窗外绿油油的稻田闪着金光,我们吹着风,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直开,最后来到一处山岗下停住。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他苦笑了一下,说:“这叫秋山。”说着他从后备箱里去出一束白色百合花,开始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我满腹疑窦跟在他后面。
与其说这是一座山岗,倒不如说这是一座比较高的土丘,并没有路,我和他只能趟着半人多高的野草向上艰难的行走。他路径很熟,不到20分钟就已经带我来到了“秋山”的最高处,金秋时节站在这上面向远处眺望,碧空如洗,阵阵微风吹过,大片大片的麦田在风中追波逐浪,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我忽然有种脱离了尘世一样的落寞之感,不过他显然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
这里面积不大,可供人落脚的地方不过是二十多平米,其他地方杂草丛生,唯独在空地中央一棵古槐孤伶伶的伫立在风中。这棵槐树的一根枝桠已经死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张牙舞爪甚是狰狞,但其他的部分却郁郁葱葱,十分茂密,树荫绵延周围三米范围。他恭恭敬敬的把百合花放在了枯枝一侧,然后对着树鞠了三鞠躬。
难道这是什么树仙?记得小时候听萍姨讲过不少关于老树成精的故事,虽然长大后我并不相信,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宗旨我也在那男人身后学着他的样子鞠了三鞠躬。
等他回头刚好看见我也弯腰,他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对我说:“谢谢你!”
“啊?”我有些发蒙“谢我干什么?我该谢谢你才对!昨天要是没有你,说不定现在我已经被送进看守所了!”
他淡淡一笑,说:“那不算什么,别提了!”
“来,和我坐一会。”他指着树下的一块石头,轻描淡写的说。
我爬山也的确有些累了,一屁股就坐在上面,等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正拿出手绢想要去擦石头,我就招呼他说:“过来坐吧,整天被风吹着根本一点都不脏!”
他忽然被我的话惊呆了,愣愣的看着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猜他是回忆起什么伤心的往事,所以不敢打扰,只能安静的看着他。
他用手绢擦了擦眼睛,对我尴尬的笑了笑,故意岔开话题说:“昨天去酒吧找你的人是你弟弟?”
我点了点头。
“我听杜老板介绍过你们家的情况,很替你难过啊!”他也坐到我身边。
那个老光棍一定又是拿我的身世骗取别人的同情,这是他惯用的计量,往往都会博取别人的同情,进而慷慨解囊!这些人都是一个样,自以为自己是观音菩萨转世,想要拯救寒门浪子,殊不知在我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白痴而已。
“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吧?昨天他没了命的喊你,可你喝多了,叫不醒。”他说。
我现在很不想讨论憨子的事情,可他偏偏看不出个眉眼高低,一个劲的说起来没完没了。
“你怎么不说话?”他忽然这么问我。
“有什么好说的?”我冷冷的反问。
“真的吗?我看你很紧张他,你应该是很喜欢他吧,他呢也……”
“行了!别说了!我不想说这些!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什么?”我恶狠狠的打断他的话。
他苦笑摇了摇头,说:“我是想带你来见一个人。因为我觉得你们俩长得很像,连性格都很像,他第一次坐在这块石头上的时候也和你说了同样的话。”
我心里顿时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说要带我见一个人,可这个山坡就巴掌大块儿地方,除了我们俩和哪还有第三个人在呀!
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走到树下,摸着粗壮的树干,说:“我和他在这棵树下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最后他就吊死在这棵树上……”
虽然我早就预感到了结局,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还是不免有些愕惋。
“13年前我结婚后的第三天,他就失踪了,那时我正在蜜月旅行,回来之后知道他失踪的消息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数九寒天,他一个人在树上吊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用的是我送给他的围巾,穿的是我给他买的运动服……他就像一面旗子在风中摇摇荡荡,就像在等我来一样……都说上吊死的人表情会很吓人,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这么认为,他的表情倔强的很,紧紧咬着牙,紧紧闭着眼,紧紧攥着拳……我咨询过专家,他们说人死之后手是会放松的,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用‘撒手人寰’比喻死亡的原因,可是他不一样,他是攥着拳头走的……老人说他是有放不下的东西,到死也想抓住……”他目光远眺,记忆仿佛早已穿越了时空飞回了十几年前,等说到这里时他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抱着古老而粗糙的树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