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你咋在这里?”远远的一声呼唤,把我从沉思拉回现实。
长海叔!我惊讶得慌忙站起身。
长海叔站在江堤上,眼睛盯着乌篷船的方向,似乎看清船上是我,马上低头走了下来。
毕竟是常年走惯了江滩,在滑腻腻的江滩上疾走,眼睛却从不看脚下,只靠双脚的感觉就一路直奔到我跟前,没见有半步踩虚。
“宝啊,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啥呆哩?”
“没有,我也是刚到,过来散散步。”我顺口开脱了一句。
“嘿嘿,还骗你叔!你车子到了都快两个小时了,我去镇上接东东,就看见你车子停在村委了,我还以为在你外婆家里。”
长海叔踩着跳板走上小船。小船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开始摇晃起来。
“拿我皮兜干啥?想帮我洗干净啊?嘿嘿!”
我脸一红,忙把手里的皮兜放回舱底,嘴里倔强地回应说:“谁想帮你洗啊,脏成这样子,落在路上都没人拣!”
“嚯,别小看这块皮胶,还是托人去南通买的,要八十块钱哩!”
心里一热,叔,就算只值八块钱,我也愿意珍藏。等你哪一天穿旧了,我就过来把它偷走,小心地放在床头,闻着你的味道,伴我入眠。突然,脑海里猛然想起皮兜的裆部,那被长海叔壮硕的物件顶起一座山丘的位置,刚才竟然忽略了它的价值!身体像刚接通电源的热水器在迅速升温,夕阳下长海叔收网的剪影在眼前瞬间回放,就是这件皮兜,让我深深着迷,一路追逐无法自拔。我几乎要当场向长海叔索取,随即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等它旧了再说吧,我猴急如此,岂不可笑?
“叔,你咋知道我在江滩?”
“我咋知道,你说呢?我去你外婆家找,桂芬说根本就没见你人影,我算计你走不远,就顺路拐过来瞧瞧,真的找见了。”
“嗯,我还没去外婆家呢!我大舅在家吗?”我装作敷衍地问。如果大舅知道我来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影,肯定也会到江滩来找。
“去市里了看病去了,咳嗽得厉害。”
“烟抽多了。叔,你也少抽点。”
“嘿嘿,叔就这个爱好,哪天咽了气才放得下喽!”
“尽瞎说!”虽说关心大舅身体,不过感到心头一松,起码大舅白天不会来监视我了。
“走哩,回去烧饭吃!”
“嗯。”
跟在长海叔身后,慢慢爬上了江堤,趁着甩掉鞋底泥巴的功夫,我忍不住问道:“叔,东东早到啦?”
“到了都一个多小时了,嘿嘿,你别说,小家伙长得比我都高,模样精神得很,一看就是大城市里出来的!刚才在江圩镇上,我都差点认不出来哩!”长海叔眉飞色舞地说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买车的事情,都谈好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好想早点知道答案。
“讲好啦,小家伙就为这事过来的,当然一进门就说喽!”
“那你给了多少,叔?”我眼巴巴地看着长海叔。
“你猜猜?”长海叔向我诡异地眨了眨眼。
一只乌鸦,从芦苇丛中飞来,停在光秃秃的山毛榉树顶。
你屈服了,长海叔,我可以猜见。
“叔,有啥好猜的,你告诉我得了!”
说着,我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看着远处江堤边整齐的香樟树。
“嘿嘿,听你的,给了东东三万。”
“真的?”我有点不相信,转头盯着长海叔。
“嗯!我说只有三万,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我凝神看去,长海叔满脸的笑意还没有退去,望着村宅的方向,深深的皱纹长长地弯向眼际,柔情万分。这里是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他的祖亲,他的成长,他的婚姻,他的希望。今天,离散多年的继子回家探视,虽说心怀着不甚光彩的动机,可毕竟属于父子团聚,也算喜事一桩。
看来真的没有骗我,长海叔,谢谢你接受我的劝告。我本善意,不想让你自陷紧涩。如果东东真的通情达理,体谅你日后生活的拮据,想必已经被你说服,不会结怨于我。
“叔,这次可别怪我多嘴,以后如果东东再有困难,我们还可以帮他,是吧?”我讨好地对长海叔说着,似乎急于为自己开脱干系。
我注意到了我的用词——我们可以帮他。现在我已经把自己看成了长海叔的亲人,亲得可以合穿一条裤子的人。如果真的需要,想必我会挺身而出。
“我也是这么想的,嘿嘿,走,回去吃饭!”
长海叔扯了扯我的胳膊,我顺势搂住长海叔的肩膀,直到看见对面有人过来,这才放开。
走进院子,除了还有几只啄食菜梗的草鸡,和喧闹的有线广播,没见人影。心里正纳闷,只听见长海叔一声吆喝:“东东,你阿清哥来了!”一个身影,立即从东房里走了出来。
一脸朝气的年轻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精瘦的身材,一副夸张的黑边框眼镜,戴在白皙的脸庞上。乌黑而稍稍卷曲的短发,红润又微微抿紧的嘴唇,五官紧凑,颇具风采。衣服新潮,举止斯文,只是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从似乎没有一点度数的镜片后面大胆地盯着我,有点自视清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