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他们租了两艘手划船,他和张树一艘,其他两个哥们另一艘。
在船上,陈可面对着张树坐着,手里摇着浆。别看张树比陈可壮了不少,力气却比不过他,宿舍里掰腕子还没人能掰得过陈可呢。
张树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好笑,他总觉得如果有谁需要被照顾与呵护的话,那也应该是他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尽管两个人都是男生,但始终还是自己来划浆更符合一般人的美学观念。这个想法莫名其妙么?张树自己思忖,确实有点莫名其妙,但也确实有些难以言传的合理成分在其中。
“新生文艺汇演是在什么时候啊?真想早点看你演出。”张树说。
“好象是十一之前的那一周。”陈可答到。
张树在和陈可相处了半个月之后渐渐地琢磨到了他的思维模式——陈可这个人往往是听不出别人想让他说什么话的。
难道你以为对话就是你问我答,我答你问么?不是!人们说话往往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一句话表面是在赞美你,实际上却是在等你赞美他;表面上是在骂自己,实际上却是在等你安慰他。就象刚才张树问的这句话,重点不在于前半句——这么大的活动看海报就知道了,还用得着现问么——而是在于后半句期待陈可演出的话。这是一个极力示出友情和善意的举动,如果是象于雷这样的人就会马上答道:”真的么?那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来啊!”这样的话,就得体地回应了他人的善意,并且表现出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而陈可却不会这样想,他的语言结构总是船夫对唱的模式。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如果是陈可,他会说:我的家乡在青岛。
但实际上,当船夫吆喝出这句词来的时候不仅仅是在问张老三的家乡在哪里,也是暗示着张老三来反问自己:那你的家乡又在哪儿?如果张老三也和陈可一样楞乎乎的,恐怕以后就很难在船夫界吃香了。
但张树觉得这正是陈可可爱的地方——他不会说些言不由心的话来哄你开心,要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会不说——他宁可不说,也不会乱说。
张树见多了伶牙利齿的人。他在高中时就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高中生辩论赛,得过很多场最佳辩手。他最憎恶的辩论风格就是虚词浮语、花里胡哨,把一句话拆成两句话,把两句话扯成一首诗。有什么话就干脆利落地说!张树认为话多是思维混乱的表现。
在一般人看来,陈可的话常常有点冒傻气(比如说,上次在日本餐厅里,他就直喇喇地问徐颖的名字)。但张树觉得,只要了解了他的思维方式,就可以看出来,他其实是在非常认真地对待自己和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只不过是以他理解的方式。
在颐和园里逛了一天,哥儿几个回到屋里的时候都有些累了。而且明天又有课,便都早早地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
又是星期一。
上完课,陈可说要去图书馆,一个人先走了。张树和其他几个哥们一块回宿舍。
经过三角地的时候,张树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三角地是京大最著名的地点之一。文革当中第一张大字报就诞生在这个地方,很多年前的那一场风波也在这里有过非同寻常的历史。
但现在,三角地的中央不过就是一块布满铁锈的三面布告栏而已,上面贴满了考研辅导班的广告。布告栏的每一边都临着一条路,正东西走向的那一条是通往农园的,路的另一边就是百周年纪念广场。
这条路是所有的学生上课下课的必经之路,也是京大最重要的宣传阵地。在三角地到农园之间的道路南侧种着几棵树,是专门用来挂横幅的。
今天,在许多迎新论坛之类的横幅之外又多了一条蓝底白字的横幅,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显得异常醒目,上面写着:”欢迎加入京大学生会”.学生会在路边设了几张桌子,接受大家的登记,周围已经挤满了人。
张树突然一阵心动,便也凑上前去。
终于挤到了前面,张树看到在一张桌子后面站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短短的头发,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微笑,周围围着一圈男生女生,正在回答些什么问题。
张树想参加体育部,因为在高中里,这个部总是最受欢迎的——它的活动最多,也不给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于是看准了那个男孩喝水的机会,扯着嗓子问道:”师兄,请问体育部在哪里登记?”男孩楞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说自己只是大一的新生,并给他递上了一张报名表,告诉他按上面的要求填好,尤其是要填宿舍电话,过几天会通知他面试的时间地点。
张树隐隐觉得男孩很有亲和力,而且竟然是和自己一样的新生。他暗自揣测这个男生一定有什么背景。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别人,正是于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