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陈可和于雷挨得很近,近得使于雷感觉到陈可的体温,在这个空调打得太足的借阅区里显得如此温暖。于雷翻开书,脑子里比刚才在自习室的时候还混乱,因为他脑子里的人现在正坐在他旁边——加上他脑子里本来就有的人,就是双倍的混乱。于雷逼着自己进入书的世界当中,他不想让陈可觉得自己是个不爱看书的人,这本来也就不符合事实!
让于雷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很快,他甚至都忘记了陈可的存在。苏菲、席德、神秘的哲学家……于雷觉得自己象是在读一本哲学化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苏菲就象是一个仙女,给于雷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于雷第一次知道,在高中课本上受到严厉批判的唯心也可以是这么美的。
如果没有一个超然的绝对意志存在,谁又能够创造出一个黄金切割数?一个正五角星的每一条边都被其它两条切割成近似于黄金切割数的比例;腿长比身长,大臂比全臂,大腿比全腿,也都在这个比例上达到视觉的完美;甚至天体运行、万物生长也都有无数例子暗合于黄金切割的定律。费波那契数列的每一个数除以前一个数的商数不也是不断趋近于黄金切割数么?谁又知道,0.618是不是上帝给人类设定的密码呢?
你说你不相信上帝。可谁又能证明这一句话不是上帝悄悄放进你的脑袋,并且让你在某一时刻说出来的呢?
于雷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书中一切密团的最终结果。他跳过了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康德、黑格尔、马克思、休谟,终于在三个多小时以后抵达了终点。原来苏菲的一切行为、思想、怀疑、抵抗都只不过是被一个叫艾伯特的男人创造出来的;她最终了解到,自己不过是活在另一个人的思想中,活在他的书中——而甚至这一点点感悟,也是先有作者写下,再被她所感知到的。
这本书彻底颠覆了于雷的本体意识。
苏菲是活在艾伯特的书中,而艾伯特是不是也活在另一个人的书中呢?那自己呢?这个叫于雷的人是不是也仅仅是活在一个无所事事的穷酸小说家的脑袋里呢?那创造了于雷的那个作者呢?
于雷不愿再继续这个没完没了的想法,合上了书。
陈可这时正歪着头看他,见自己扭过头来,忙回过头去看书了。
11、陈可
陈可一大早就到了图书馆。
早上经过301的时候,陈可听见里面乱哄哄的。尽管非常模糊,他还是分辨出了于雷的声音。
于雷说:”……别扯淡!马克思说人是经由必然王国而通向自由王国,可是人必须要通过信仰它来走向自由王国,就好象信徒必须买教会的赎罪券才能升天堂一样。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说法从本质上就是可笑的吗?”陈可很欣赏于雷的这一番说词,但他一想起于雷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不禁地乐了起来。
陈可想再见到他,听他说话,让他把自己逗得发笑。但隐隐的忧惧仍然潜藏在他的心里,等待着被印证的那一天,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恐怕只有播种它的上帝才能知道了。
尽管是怀着这样一份难以言明、且忧且喜的心情,陈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往人文社科馆走去。或许是经验告诉他,在这里可以再次碰到于雷吧。即使碰不到,陈可想,也不要紧,下次上课的时候就又可以找他说话了,再说,他不是还请我去他们宿舍玩呢吗?
陈可又从原来的地方拿出了那本《中国哲学简史》——上次因为于雷的关系,陈可连上册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完。
陈可还记得那两句”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话,他知道这是那个和庄子争”鱼之乐”的惠施说的东西,于是翻到名家的那一章,看了起来。后来一想前面的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干脆就翻到头,从序重新看起。
刚看了两章,就有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往陈可头上压了下来。陈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于雷。
亲爱的朋友们,你要是还记得陈可曾经机谋百出地想把张树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来,就一定不会不知道他不喜欢人家来摸他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你又来了?””又”,表示对之前行为的重复。既然于雷是第二次在这里碰到陈可,他觉得用”又”是再正当不过的。然而,在一个心思稍微细腻的人看来,这个字就包含着一点不欢迎自己到来的意思。而在于雷这么一个琢磨别人心思成瘾的魔王那儿看来,就恐怕是场巨大的心灵灾难了。
于雷答应了一声在旁边坐下。这个时候,陈可心里那种隐隐的忧惧和怕于雷讨厌自己的感觉又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陈可很想做些什么让于雷开心,使他对自己满意一些。
正在这时,于雷说想让陈可为他推荐一本哲学的入门书。陈可毫不犹豫地提出把冯友兰的书让给他,因为这的确是一本简明易懂却又极有洞见的好书。于雷出于礼貌地拒绝了。陈可有些难过——这是他为于雷做些什么的好机会,但怎奈他从来就不擅长处理别人的谦让和客气,每次都只能很勉强地接受别人的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