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就吃!先洗脸,饭马上就好。”方宝胜笑着瞪我,把馒头放回笼屉。“脸也不洗手也不洗,你这就不嫌埋汰了?”
“哈哈哈哈……”操作间里爆发一阵憋了好久大笑,炒菜的,做饭的,摘菜的,全部回头看着我。
刚刚光顾着武装自己了,竟然把洗脸这么大事儿都给忘了!亏了我还嫌弃炊事班脏不肯来,原来我比他们还脏!
这不等于自己给自己耳光吗?在他们的笑声里,我的脸火辣辣地难受。
听到笑声,贮藏室里走出两个身影,一个是红光满面的给养员大胖子,一个是面无表情陆文虎。
陆文虎看了一眼,回去了。大胖子则呲着一口黄牙,笑着贬损我:“宝胜子,这回有人跟你比埋汰了,你得再接再厉啊!”
懒得跟他们废话!我一溜烟跑没了。
炊事班里没有专门洗漱室和厕所,我只能打了水在院子里洗了脸刷了牙,然后从烧火间的后门出去,到公共厕所里解手。
炊事班的后面再没了其他建筑,隔了一小片菜地,便是那个废弃的营区。
夜凉如水。解手后,我远远地看着嵌在夜幕上水塔的影子,漫游的风吹起,远处近处响起枝叶干枯的唰啦啦声响,在这空旷的寂静野外,有些慎人!
我从小怕黑。源自我小时候闹夜,一到晚上就特精神,于是奶奶编着各种花样吓唬我,说:“马猴子来了!你看窗户上两只大眼睛看着你呢,再不睡觉就来咬你!”于是,我每次看向黑暗,总能看到两只澈亮的大眼睛在盯视着我。长大后,怕黑的毛病稍有好转,但是依然能看到黑暗中的大眼睛,依然怕黑。
我正愁着以后起夜或睡前解手应该怎么办,忽然不远处的陡坡下传来“嘿”的一声,直把我吓得大跳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方宝胜从陡坡下爬上来,嘿嘿傻笑着让我回去吃饭。
饭桌设在贮藏室里,跟新兵班长带我们吃饭那次一样,由储物柜代替。菜是小鸡炖土豆粉条,炒鸡蛋,肉炒角瓜片,还有红烧猪蹄儿,四个菜都是用大盆装着。饭是新蒸的米饭。
在我们部队,鸡、肉、各类青菜基本天天吃,但是,这还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盆鸡肉,角瓜片里那么多的瘦肉。鱼和鸡蛋是不多见的,只有会餐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炒了差不多半盆,得多少个鸡蛋?猪蹄儿是想也不敢想的东西,这么大一个部队,就算每人半个,得需要多少猪蹄儿?米饭也不是常吃的,只有周五和周二的晚上才会有……
怪不得平时看不到炊事班吃饭,原来留这么一手!
我看着面前四个大盆,惊讶到直追刘姥姥逛大观园的程度,端着的一盆儿饭就没离开过下巴以下。
人都说抢着吃的饭特香。所以,大家伙都忙着,吃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于是,我仿佛看到了给养员是怎么从一个瘦弱的青年变成大胖子公公的过程。
没有人说话,一个都没有!咀嚼和吧嗒嘴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多年后仍在我耳边回响。
陆文虎喝着小酒,面色如常,左手的筷子灵活度不逊他人,一块块大肉被他送进嘴里,转瞬间骨头便干干净净的吐出来。
方宝胜见我不动筷,不时把沾了菜汁的筷子送到嘴里捋干净,然后给我夹菜……
这是我在炊事班吃的第一顿饭,所有情景深深烙进我的脑海,至今清晰。当时没人说明这顿代表了什么,我以为,在炊事班的每顿饭都是这样大吃大喝,但事实上并不是,为了这顿饭,陆文虎特意求了在菜点工作的老乡,才有了这不同寻常的一顿饭。
吃完饭,我们收拾了卫生,然后大家各自拿了帽子和腰带,到连下串老乡或者干别的去了,八点点完名才能回来。
炊事班属于重地,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有人留守。平时这个任务大多由方宝胜承担着,以后我将当仁不让地接过这个重担。
本来方宝胜准备在“家”陪我,却被陆文虎给赶走了。
赶走方宝胜后,陆文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地上转了两圈,然后用被垫在床头,半倚着躺在床上。
让我吃惊的是,他换了床铺,由原来靠北墙挪到了现在班长应该住的东南角临窗的位置(炊事班的门在西南角)。而我吃惊的原因是,我竟然住他上铺……
陆文虎喝了点酒,脸上微微有些油光,平时冷酷的表情里,现在只剩下了酷,好象还有那么点暖。他倚在床上四肢伸展,闭着眼假寐,头不时转过来,睁开眼看看我。
和他独处一室,我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尽量当他是空气,开始归置我的物品。
“你现在是我的兵了,知道不?”
我正在别人的床铺上叠着衣服,他忽然问我,让我的心咯噔轻颤了一下。我看了看他,他依旧微眯着双眼,一副放松又悠闲的样子。我没说话,心里鄙视他的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以后别人有的你全都会有,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炊事班对你没别的,活儿干的好赖不管,就只有一点,就是听话。”他闭着眼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