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等通知!”连长接着说。
“是!”敬礼,向后转。忽然间心里升起一缕温暖。
尽管从前连长在全连面前把我骂了个臭死,但我知道连长是个绝对的好人,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连长。于是,我回头:“谢谢连长!”
“立正——!刚有点儿兵样儿……我告诉你乔晖,七连没有回头兵!就是脑袋掉了,身子也必须一起跟着转过来!点儿出息……
起步——走!”
感受着连长留在心里的温度,踩踏着连长敲打在步伐中的铿锵,向前,开门出去了。
我知道,我已经过了连长这一关。只要通知一下,我就不再是炊事班的人了,那时,我将得到彻底的解放。
由于手破,我没法做饭,也懒得再回那个肮脏的地方,索性,四处乱串。可是所有的人都在各自忙活着,根本没时间理我。于是,我出了连队,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溜达,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机关门前,见岗哨想拦又不想拦的样子,我硬着头皮进了机关楼,直奔吴大勇住所。
技术处(前面说错了,弹药库本是技术处的下设部门)在机关的一楼东面,一条长长的走廊隔成南北,阳面是处长、副处长及各股长办公室,还有一间很大的会议室,阴面是厕所、洗漱室、储藏室以及干部们和仅有的几个兵的住所。
在此之前我跟陆文虎来过两次,对这里并不十分陌生。来到吴大勇宿舍门前,挺远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乒乒乓乓的打闹声,趴着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吴大勇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挎栏背心,一手拿着牙刷,一手逮着他新调来的小兵嬉闹着,地上的搪瓷脸盆被他们碰踹得满地乱滚。
本无心来此,看到这样我转头回走,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想:果然是老乡,都是一路货色。
出了机关楼,见大路上一队队器宇轩昂的兵们,踩着整齐的步伐,高唱着队列歌曲,向着炊事班开进。估计开饭时间到了。
忽然间感觉自己象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心里的那份寥落和凄凉无法言喻。根本不想吃饭,于是便顺着大路上向上,无知无觉沿着与赵凯一起走过的路,攀上了高地,来到那个曾经给予我无数美好记忆的水塔下。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红彤彤欲跳脱彩云的追随,努力地攀升着。站在高处四面眺望,山里山外清新一片,淡淡的薄雾尚未散尽,一朵朵稀疏萦绕,错落在远处的农田上空,在阳光下幻出别样旖旎的风采。
新的一天呵!多么美好!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蹲坐在塔基边缘,感觉有点儿冷,便抱着双腿,把额头搁置在膝盖上,浑浑噩噩地不知道想了什么,也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想。身体麻了,便由着它麻。一个姿势从早上一直坐到中午方,宝胜来找我吃午饭的时候,才把我从全身麻痹中解救出来。
方宝胜把我抻起,一边拍打着我胳膊和腿上的肌肉,一边告诉我连里已经下了通知,让我下午去连部报道,并已在埋怨说他足足找了我一上午。
“下连就好好干吧,别想那些个没用地烦心事儿了。”方宝胜说完,拉起仍处于麻痹状态的我就走。
一直认为方宝胜定会反对我下连,可是他没有。我总觉得他比我更懂我和陆文虎之间的这份感情。
回到炊事班后,我始终目不斜视,视而不见,别人说什么我只当没听着,尤其是陆文虎的话。
在方宝胜的逼迫下,胡乱吃了一口饭,进宿舍收拾东西时,所有的一应物品已经被方宝胜捆绑装裹得干净利落,放在了小四川的床上。
所有人都站在宿舍里,默默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舍不得我走。可我没的选择……
来到院子里,给那只瘸腿的鸡喂了最后一勺米,给那只“捡”来的兔子添了最后一把草,制止了他们送我,就象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人背着行李走出了炊事班。
出来的过程中,我很想回头再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两个月的地方,因为从明天起,我将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但我想到了连长的那句话:“脑袋掉了,身体也要转过去!”于是,我径直走出了炊事班。
“乔晖——”下了门前台阶,走出很远,陆文虎跑出来叫我。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
我站住。
“你永远都是我的兵!”陆文虎在我背后喊。
我背着所有行囊,慢慢地转回身,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缓缓地张嘴,咬着牙抑制住即将奔流而出的泪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陆文虎,你是个畜牲!”
说完,我转身而去……
这一天,是九七年六月四日,我正式下连。
在此之前,我没向陆文虎证实那晚季海洋说话的真实性,我只是凭借着我非常敏锐的直觉,判断那绝对是事实。因为那天去市里,在上车前季海洋曾问过陆文虎一句话,而当时陆文虎的异样表情已经告诉我了一切。
当时,我笃定地认为,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我一个是喜欢男人的,其他人不过是以此来消遣,玩儿玩儿而已!如果不是因为爱上,或许我不会如此极端,都是男人,“玩儿玩儿”也无可无不可。所以事实上,当时说我恨陆文虎,倒不如说我更恨自己,恨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