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见了许鸿安上楼,查找房间,进门,把花篮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陆文虎的床前。也仿佛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陆文虎,看到许鸿安的出现他一定会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然后会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冷漠,甚至是仇视,对于那两个大篮子不会投入过多的热情和关注……
我仿佛看到了,真的什么都看到了,看到了陆文虎胳膊上打着石膏板,以一块薄薄的木板托着,用白布带吊在胸前,与许鸿安并肩走出了大楼……
我揉揉眼睛……
再看——
陆文虎走出楼门,被阳光刺得紧紧纠起了眉头,左右张望。而许鸿安已经走下了门前的台阶,向我这边走来……
一瞬间脑中轰然爆裂,心内砰砰,仿佛正遭受着千军万马的追捕,而我,却无处藏身!
得出的结论是:被许鸿安给“出卖”了!
于是,假装没看见他们,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将身形暴露给他们。
“乔晖——”气急败坏的声音。
“啊?”我回身,并马上支吾着掩饰:“我,我,我在看车呢……”
我以为第一时间里,他一定会对我的这份“假假咕咕”做派表现出极大的蔑视,甚至损骂和怒吼。然而,在我感觉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刻,天地间却没有了一点声息——
就在我回身的一霎,我看到陆文虎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击中了一般,站在门里不远的地方,纠结的眉头舒展开,张大了眼睛,脸上爬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愕,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只十分稀奇的怪物。
我低头看了看,以为什么地方不对。
那天的阳光异常耀眼,我穿着一身白衣白裤迎着太阳站在住院处门前,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一泓刺目的光芒!
我看到他眼里充盈起澈亮的柔光。
那一眼,凝固了时光,仿佛一瞬即时千年!
天无言,地无声。
然而,下一秒,陆文虎渐渐从惊愕中抽离,眉头再次纠结,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昂起头,脖颈挺硬,睥睨着眼,微微张开嘴,咬住了下唇。接着,他转头,视线扫了一下别处,再看过来,鹰隼般的目光里,一丝坚硬的伤感隐隐,一缕碎裂的哀愁悠悠……然后,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过身,昂起头,毅然回走……
那一个决然的表情啊!紧紧攥住了我心!
“等等!”我高喊。心,仿佛被锋利的刺刀切割,疼痛着内疚!
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应该不去看他。抛除其他,他毕竟是我曾经的班长。于是,再喊:“等等……”
在我喊声下,他站住,但没有回头,高大如山的背影失去了强硬气势的支撑,便只剩下了——孤独……
许鸿安抱着双臂倚在大门柱上,充当了观众。
卷三 第十一章 彼盈我竭
陆文虎怎么了?怎么也会生气?这不像他的性格啊!
一步步走过去,我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凄迷的春夜,老旧的水塔边,他仰头望月时嵌刻在天幕上那个无助、凄凉、绝望、孤独的身影……
来到他的身前。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医院的味道,还有他独有的野性干燥气息……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能深深感受到一份无限陌生又无限亲切的遥远!
陆文虎高高昂起头,视线越过我的头上,看着不知名的某处。几天的调养,他的气色恢复了很多,下巴和嘴唇上方浓密的胡茬不经修整,开始肆意滋生。水绿色半袖正装,领口开得很大,喉结不时上下滚动,清晰又性感。两只鲜红的领花,于阳光的反衬下,光辉流动,熠熠闪亮……
轻轻抚摸着那只吊在胸口的手臂,想起那曾经的弯曲,心再一次疼痛出冰凉的氤氲。
我不知道说什么。从裤兜里掏出在商场里“买”来的红布带,轻轻地缠绕在那只伤臂的手腕上。
我不知道断臂上绑了红布的确切用途,但我知道在家乡有人骨折时都要绑这么一条红布带,我只知道可以避邪,也或者,这不过是表达了一种关心和一份寄托吧。这条红布带,因为太少无法量尺,在买的时候布摊老板执意要送我,但我知道这种用途下不花钱是不灵的,于是象征性给了他很少的钱。
绑好布带,我抬眼看他,不知道这样的一点作为能不能驱散我心底那浓郁的、复杂的、矛盾的、挣扎的、无奈的纠结,还有深深的内疚。
他依然昂着头,实在懒得看我。于是,把目光从他脸上撤离,我低着头与他擦身而过……
阳光下,天地间,无奈蒸腾起无边的燥热,无止无休,无边无际!“啪!”,楼门里传来一声玻璃器皿触地的清脆,哗啦啦的清晰于空旷中传来,如同一颗隐忍的心,碎裂后四散奔走!
肩头的衣服被拽住了。回头,却是陆文虎暧昧的笑。
这个人啊!简直是……
“穿谁的衣服啊?”陆文虎含露着一丝轻蔑,故意大声问,隐隐然有股挑衅的味道。
“我的!”还没等我回答,一边的许鸿安依旧一副懒洋洋的姿态,沉着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