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车来了。大家蜂拥着将陆文虎扶上车。这时的陆文虎脸色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咬着牙的两腮隐隐跳动。
当车轰然开走,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无比的慌乱,肚腹间一阵阵抽搐,心上仿佛被一根冰锥反复戳刺,疼痛中一股股冰凉的感觉,弥漫,浸裹。
他的身体呵!那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身体吗?曾经有个迷离的夜晚,那个雄壮、健朗、性感却夹杂了无尽凶狠的身体,早已与我合二为一,成为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怎能忘记?
那个夜晚——
怒风狂吼,淡月凄迷。销魂,蚀骨!
曾经以为,那就是温暖,那就是幸福吧?于是,摸索着,试探着,将一颗稚嫩的心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
而他呢?将这颗跳动着渴望的鲜红的心,用一根烧红的铁钎残酷地串起,晾晒于暴日与霜雪之下,风干……
定定地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呼吸有些急促,早已暗淡了的往事,滚滚而来。总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淡定地面对过往,可在那一刻,疼痛的交织中,一缕清晰的恨意,悄然升起。
恨他,怨他,怪他。
怎么就不能不伤人的心呢?一次次的所作所为,有哪次是正常又不违背人心的?
绝望!纠结!
也委屈……
渐次涌来的黑夜里,昏黄的路灯下,柔柔的风,夹带着丝丝寒意,悄悄萦绕。
“走吧,没事儿,骨折不算什么大伤,接好了跟以前一样。”
一只手扶上后背,一个身体靠过来,捎带了些许暖意。
回头。许鸿安。
许鸿安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掉了点皮肉,损失了一套名贵的衣服而已。第二天,他便把我叫到五连,没事人一样和我下棋。
这,岂非是意外中莫大的惊喜?
那天,和许鸿安下了一天的棋,晚上吃过饭后,我在炊事班的饭堂里磨磨蹭蹭的不肯走。等吃饭的人走光了,我便趁着陆文虎不在的空当,去看望我那日思夜想的小兔和瘸鸡。
方宝胜好像早已看出了我的用心,神秘地笑着,跟在身后。
“这才半个多月啊,怎么瘦了这么多?”我不无嗔怪地问方宝胜。
“你走后人手本来就不够,我天天忙了东就是西,完了还要给你喂这两个坠篮子,你还怨上我了?要不是我给你看着,加上班长不让碰,白迟、小四川和李亚辉他们早就把这俩家伙变成粪了……”方宝胜辩解着,看他却是满脸的笑。
“谁说我坏话腻?”白迟闻声赶来。
“白班长,你们咋就那么馋呢?炊事班什么没有,非得打我鸡和兔子的主意啊?亏了我给你们刷那么多鞋,洗那么多衣服!就不能帮我喂喂?”把兔子抱在怀里,爱怜地看着那只瘸鸡,我故做嗔怒,并找出从前的小账来数落白迟。这么长时间没看到这俩宝贝,真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心里洋溢着阵阵温情。
“他还给你喂鸡喂兔子?你去看看炊事班,现在连被都不叠了,裤衩子,臭袜子满床都是。”方宝胜趁机表达了他的鄙视。
“滚犊子!就你干净?乔晖在的时候是怕他嫌埋汰才收拾的,现在收拾和不收拾都一个样儿!”白迟不以为然地说。然后,他走过来蹲我旁边,摸着我怀里的兔子,吞咽着口水:“我说乔晖,咱商量商量呗,兔子炖鸡是道名菜,李亚辉绝对拿手!养这俩玩意有啥用啊?费劲巴拉地喂不说,还得给它打扫卫生……等班长回来,咱正好把它们炖了给班长补补,你说行不?”
“不行!这鸡和兔子是我的,谁要给我炖了,我,我……”
“哈哈哈,瞅你那小样儿……谁敢把‘你’炖了啊?我估摸着,我要是把这俩玩意杀了,班长就能把我宰了!得!你在这跟你方班长喂鸡吧,我得走了。”白迟笑着起身,然后故意撞了方宝胜一下,以泄刚刚被损之恨,然后嚣张地离开了。
没想到仅仅二十天的时间,炊事班又回归了从前的模样。
当我忍不住再次踏进曾经如此熟悉的七连炊事班宿舍,看着眼前狼籍的一切——那皱乱的床铺,那随处散落的衣裤,那满地的脏鞋,还有污浊不堪的地面……哀叹,惋惜!
我那曾经的心血啊!一点痕迹都找不见了。
痴痴凝望,那张虽没住过几天,但却给了我无数温暖,也曾留下人生最美好瞬间的大床,如今连床单都没铺,被子就那么胡乱叠着,几件衣裤裹缠在一起团在墙边……
床前的凳子上,一件沾有血迹的米黄衬衣随意搭落,一只尚有半杯水的玻璃杯压在衬衣上……
衬衣,是陆文虎在球场上穿的那件。
玻璃杯,是我曾碰碎了刺进手里的那种……
旧日足迹,以如此凄凉的方式一一出现在眼底!
一刹那,恍惚间,时光仿佛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过往的岁月,是凝固了记忆的冰,模糊着清晰,一点一滴地融化,然后落进心湖,漾起甜蜜、苦涩的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