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无声流淌。在这段苦苦等待上级指令的特殊日子,因为象棋,我与许鸿安接触频繁,逐渐熟悉起来;也因为象棋,在思维方式和性情上,我们之间了解笃深;更因为象棋,我认识的人和认识我的人比之从前多了很多。
我与许鸿安的这种“象棋关系”渐渐被更多的人熟知、谈论,抑或非议、嫉妒。而在这些人复杂的心里背后,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无声地盯视着我们,那是一双来自大山深处野性的眼睛,寒气森森且危险至极。
一双狼眼,伺机而动!
在这段日子里,除了象棋之外,有时我们也随处走走。在此之前,许鸿安最热衷的业余爱好并不是象棋,而是篮球。
又是一个周五。上午接到赵凯的来信,说他很有可能被教导队留用,正在观察考核期间,短期内不能回来了。
怕晚上许鸿安来找我,于是趁午间休息给赵凯写了回信,祝贺他的进步,希望他在前进的阶梯上更上一层,早日实现我那早已熄灭了的梦想。
心中委实替赵凯高兴,同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失落和惆怅。
人为了什么活着呢?为了梦想狂奔于布满荆棘与坎坷的道路上,心与身都被划刺得鲜血淋漓!当疲累之极,喘息着越过山巅,出现在眼前的只是那一望无际的沙漠,满目疮痍,试问:还有何种信念能支撑起前进的步伐?更悲哀的,却是此刻的心内空洞一片,冰寒彻骨!不是没有温暖,而是刻意的去抵制,去排斥,去拒绝这份唯一能温暖心灵的温暖……
难道这不值得悲哀吗?
然而,我们又能如何?道德与伦理的界线早已划定,谁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跨越?是你还是我?即便是你不顾一切的跨越了,那么他呢?是否和你怀着同一份心境,也愿意跨越这道门槛?
温暖,对于有些心来说,是奢侈的!
把信送到连部,一丝睡意也无。索性出了连队,怀着一份淡淡的愁绪,沿着大路默默地走去。
不知不觉间,再次走上了曾经同赵凯走过的路线,眼前便是那片废弃的营区,一樽古旧的水塔,遥遥矗立在天边。
那些刻意遗忘,刻意回避的记忆,就像泄了洪的潮水,汹涌澎湃,推动着我,向前。
夏日的痕迹已然明显,仿佛一夜之间,苍白的太阳,悄悄隐去了它的敦厚与慈爱,洒下万点火热与毒辣,将轻轻的抚摸演化成鞭笞,肆意抽打着大地。路边的野草,以及那些新生的或长生的灌木,挺立着倔强,顽强地着“温暖”。天与地的缝隙当中,蒸腾起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氤氲,漂浮,摇荡。小路依然依稀,静静地蜿蜒,迷离而去,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心事和秘密。远处,炊事班后面的田地里,一队辛勤耕做的人们挥舞着锄镐,火热地上演生活……
时光静静流淌,多少美妙的青春年华,便是在这样自寻烦恼的夏日午后,消磨殆尽!
“乔晖——”于那队耕种的人群中,一个声音呼喊。
望过去,方宝生远远地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意欲向我奔来。
“干活儿!”
方宝生刚跑出了几步,随即被一声雄浑的沉喝制止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这声沉喝出自谁人之口。
隐去脸上不觉浮上的一丝笑容,转头默默地钻进小路,向水塔走去。孤独中,一抹心酸,悄悄弥扬。
自从我下连以后,陆文虎总是不失时机地找寻机会接近于我,甚至吃每顿饭,他都会坐上我班或者临班的饭桌,同那些老兵们闲扯,偶尔也会旁敲侧击的说些怪话。
在他心里,我一怒下连的原因,完全是他果树林里的莽撞造成的,不涉及原则问题。所以,他大概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回心转意,炊事班也没再招收其他的新兵。
然而,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对我的态度却发生了惊天的逆转,非但再不去我们饭桌,我还时常能感觉到他远处深冷的目光,甚至有几次,他竟然在我刷碗的时候呵斥我饭没吃净浪费粮食,语气满含着蔑视与怒怨。
我不理他,也不看他,我心我素。然而,心里却总尝不到滋味儿,淡淡的有些失落。
天知道他为什么转瞬间变了一副心肠!我没有更多的闲情逸致来剖析他的灵魂,这对我并不重要!
然而,我心里,真的不在乎他突然间收回了早已成为我生活中一部分的跟随吗?
天知道!
站在已风烛残年却依然雄壮的老旧水塔所遮挡的清凉阴影里,我痴痴地仰望着蔚蓝苍穹,心,无着不落,不知归依何处。
十六岁啊!在亲人的羽翼下,还是个孩子!为何命运却把我过早地送上风口浪尖,感受着这亘古的百年孤独?难道喜欢男人的悲苦竟是如此沉重,竟是如此的绝望吗?那么以后的路还有多长,还有多远?难道就这样一直苦下去?
老天因何如此待我?我做错了什么?
有风忽起。风,于水塔的阴影下,捎来了一阵凄凉的寒意。塔基不远处,同在阴影里,一株无名的花草顶托着一朵盛极欲败的小花,抖动着一张笑脸,迎风轻舞,弱小的身躯轻轻战栗,随即复归宁谧,依然羞涩地笑着。那一刹那,我仿佛听到了它孩子般天真的笑声自长空响起,那是一串有如铃音,却隐含了一丝胆怯的天籁,撩动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