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怎样,我走过来了!尽管走得磕磕绊绊,走得遍体鳞伤……
我从来没想过死,因为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除了正常的生老病,我永远都不会选择那条路。正是因为陆文虎的离开,承受了那莫大的绝望,才使我更加在乎亲人的感受,更加珍视自己的生命。也正是因为攀过了这不同寻常的殇山,让我懂得了只要坚持人世间就没有过不去的沟坎,在以后的岁月中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苦痛,我都会一如既往地不肯消泯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复原回家后,我只在家住了一个晚上,便启程去了黑龙江。因为我要实现自己的承诺,去陆文虎家找他,尽管明知已没人期待我,也没人给我套狍子吃了,可我依然要去。
是的!我必须去。去看他最后一眼,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把一些东西还给他,以免睹物思人不停的悲伤;还要把我收获的,却属于他的那枚军功章给他带去……
倒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汽车,最终到了陆文虎家所在的镇上,但由于时值寒冬时节大雪封山,根本就没有到他们村子的车,只好在镇上住一宿,第二天雇了一辆爬犁车,可是到了村子一打听,才知道陆文虎家住的九组离村子还有八里地,大雪中根本没有道路,只能徒步前往。
冬月的黑龙江寒冷异常,零下三四十度根本不算什么,雪都没过了膝盖。无比高大峥嵘的群山上林木茂密,被雪覆盖着,遮天蔽日。山路走至陡处,可以远远看到一条大江,冰上铺着厚厚的雪,一望无际。
经过千难万险,最后终于到了。
说这里的村子有些言过其实,不过是在两山加持的背风地方散落着十几二十户人家。
对于我的到来,这里的人表现出了无比的好奇,一些衣着简单却不见丝毫冷意的孩子、妇女和老人,围着我身后来到了陆文虎家——两间土坯茅草房。
随着后面孩子的嘻嘻哈哈叫嚷声,屋子里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后面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你找大虎?你是……乔晖?”女人看了看我,问。
“是!”我说。
然后他就把我让到了屋里。
进门是厨房,砌着两个锅台,门口一个大水缸,周围也放了几个大缸,有的缸上盖了盖子,放些东西或用具。里屋是睡觉的地方,南北各一铺炕,炕梢放了一个老式的柜子,柜子上罗着被褥。地中间还有一个火炉子。房顶没有任何糊裱,可以清楚看到房梁和一些地方已经折断的高粱杆上,倒挂着陈年的蜘蛛网……
“大虎死了,你不是知道吗?”那个女人等我进了屋,他站在门口大缸前伸手舀了一瓢凉水,带着冰碴就那么咕咚咚直接喝进去了,然后看着我问:“你渴不渴?”
那个孩子见了生人,吓得抱住女人的腿,眼睛死死盯着我,一声也不敢吭。
“我不渴。”我说。
“大虎回来半年爷爷就死了,刚给爷爷烧完三七,大虎也死了……这房子没人住,我就住下了……要嫌冷把鞋脱了上炕暖和暖和。”女人进屋后,把孩子抱上炕,坐在炕边说。
“不冷,没事!那他父母呢?”我忍不住好奇问。
“大虎没父母,是爷爷在江上拣来的孩子,那个年头挨饿,养活不起就把孩子用盆装着扔(leng)江上,有银捡就活条命,没银捡拣就叫浪卷走……”女人说得很轻松。
可我,却听得无比沉重。心里那个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再咕嘟嘟流淌出鲜红的血液。
谁能真正了解他?硬得象一块石头,野得如一匹憾狼,有着不为人知的悲苦,却从来不说一句,什么都自己扛!
听了这个女人淡淡的话,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后,我渐渐明白了。
当初陆文虎那么急切想要回到这里,除了他对这个地方的眷恋之外,最大的吸引则是要回来照看那个年事已高,卧病在床,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爷爷。当把爷爷送走后,烧过了三七,陆文虎没有了过多的牵挂,一心奔我而来,谁料想……
“大虎不是孤儿,他有爷爷,还有我这个‘姐姐’。”女人听到我嘴里不自觉嘟囔了一句,她“乓乓”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反驳。
是啊!姐姐!从一见到这个身穿花棉袄的农村女人,我就知道陆文虎的选择并不正确。因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充斥着面对生活的坚韧。因为她可以在陆文虎死后坚决把骨灰捧到了这个他热爱的土地,而没有葬在冰冷的烈士陵园里。
这个名叫巧慧的女人或许才是他的一半,能为他做很多实事,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带给他无尽的伤害……
原本那个一身霸气、凶狠,野得胜过了一匹狼的高大的陆文虎,如今只剩一抔黄土,伴随着爷爷。
没有鲜花,没有墓碑,只有几株苍松迎风而立。
把雪扫得干干净净,除掉坟上的杂草,在坟前烧掉了他给我买的那套白色的衣裤,还有他写给我的那封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的信,以及巧慧一直没舍得烧的我和他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