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人都知道我的性格,也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他们没有过多的逼问或打扰我。
吃过晚饭,我没回连下的小屋,一个人静静地,默默地,偷偷地走出炊事班,躲在那片废弃营区与大路交界的一处黑暗里,望着夜色中人影来去的尘世。
没有呆在炊事班,是害怕遇见陆文虎回来,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没有回小屋,是害怕被连队里离别的气氛沾染,引发心里更大的悲伤。而蹲坐在这个地方,是内心深处害怕错过什么,同时也在希冀着什么,尽管事实已经如铁一般坚硬……
昨夜的一场大雪,在天地间堆积了厚厚的银白,部分地区被扫除被踩踏,于昏黄的灯影里,于雪光的反衬下,看上去犹如一块块斑驳的狼疮,黑黢黢地铺陈开一地狰狞。
夜,寒冷。冰雪肆意吞噬着人世间仅余的一点温度,和着嗖嗖的北风,将燥硬的空气冻结成刻骨铭心的空旷,漫天漫地,鼓吹凄凉!
坐在一截露出雪地的树干上,没有穿大衣,有些冷,于是佝偻起身子仰头看夜幕苍穹上那些星子如何跌落进眼底,碎成点点心伤。
时光轻轻叹息,被冻结了它的心房,涌动不出一丝热情和力量,恹恹待毙,孤独着消亡!
昨天,已悄然流逝,唯留一地绝望!
今天,是难熬的冬天,四面寒风,奏响彷徨,谱写着一曲哀伤的乐章!
明天,会是怎样?当新一轮红日洒下阳光,脚下的路又在何方?
映衬着远处灯火,可以看到走动中的人们。凭着走路的姿势,以及轮廓的熟悉,我辨认出那是陆文虎的身影,在炊事班几个人的簇拥下,从炊事班的高台上走下,沿着大路去往连队。
他回来了!也许是从一营那边回到了炊事班。我这么想着。因为,我没有看到这个身影从我一眨不眨的眼里经过。
现在,已经快六点了吧?他去连里作最后的告别,然后将绝尘而去,有生之年都不属于这里,成为了一个人心向往的自由人!
遥远的未来,当记忆渐次模糊,我将在轮回里成为用前世的千百次回眸方换得今生擦肩而过的,他的漫长生命里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客!
而他,也终将被我深深埋藏在心底,试着忘记……
看着他消失在大楼的拐角处,我的心,空空荡荡得尤为彻底。
我没有勇气出去,我怕我会疯狂。我只能坐在干瘪的风里祈求上苍,希望他在出来的时候不要从大操场离去,能从大路上走过,让我再有幸温习一次他那铿锵的步履,看他最后一眼……
皇天不负!我真的看到了!看到他再次从楼角处拐出,正对着我携众而来,向炊事班走去。
多么高大的身影啊!如同一只高傲的狼王,翕动着虎虎风声,踩踏着矫健的步伐,走在人群里,威武出一股雄健唯美的气势!
这是我的男人呵!曾经,以往,过去,昨天……
或许此刻,他已经脱下了军装,换上另一身时髦的衣服,那样的他将会是怎样的潇洒?帅气?
我真的应该走出去,站在他的面前仔细看看这个我曾经,以往,过去,昨天的男人,用眼睛赞美他,用微笑点缀他征服我心的快意。
可是,我早已被时光禁锢,停留在了恨他的一刻,只能远远地看着灯光铺排开的背景下那个黑黑的身影,于心底烙下最后一滴柔软……
不知他又回炊事班做什么,时间不早了,他那些一起的老乡们应该都已经等在大门外了吧?
时间一秒秒过去。好半天,方看到刚刚的一群人再次走出来,低低的讨论声透过空气朦胧传来,其间还夹杂了一两声悲戚的呜咽——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传来驼铃声……
真正的送别就是这样吧?
我终于懂了!
日积月累的朝夕相伴,被感情缠绕得不分你我,成为了没有血缘的亲兄热弟。当离别的钟声已经敲响,当现实的无奈将彼此分开,撕扯的力量会让双方的心流淌出鲜红的液体,疼痛着清晰!
我知道,簇拥着走去的人们中,陆文虎一定会摒弃了以往的个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嘱咐着这些小兄弟,告诉他们不要象他一样……
我也知道,送行的人们都会流泪,而方宝胜则必定痛哭流涕……
再见了,战友!再见了,兄弟!再见了,班长!再见了,我挚爱的人……
望着那些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最远处,路的尽头,麻木、干硬的心一片寒冷,两行冰凉的泪,顺着脸颊流下……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真的走了!从此以后,天地间只剩我自己,硬着头皮,踽踽向前……
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搂抱着自己缓缓站起,疲惫不堪地走回炊事班,倒在那张曾经无限温暖,而今只剩一条薄褥的床上,仿佛丢失了自我,蜷缩成一团可怜的刺猬。
炊事班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在这样难过如期上演的时刻,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