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木,舌头伸出来。”
老木舌头就伸了出来。
“小元……”舌尖交织的瞬间,老木的声音颤抖着,他厚厚的嘴唇歙动着,热气冲到我脸上。
我们都激动不已,连炕沿窗户的帘子也忘了拉,就开始了,老木的手都直抖,这是我们第一次大白天在炕上亲热。那种久违的快感让我和老木都浑身颤抖不止。
起初,我双手环抱着老木的臂膀下面的躯体,嘴唇雨点般落在他的脸颊,脖子,胸部,从上而下,直至胸部、肚皮、腹部,当到达下体的时候,我停止了动作,嘴唇停在了他硬邦邦下体的旁边。
这时,我的手开始游动了,沿着大腿,腹股沟,慢慢靠近了敏感部位,近了、近了,我抓住他的下体,嘴唇凑过去,我的手,我的唇,同时在老木的下体奏响了一曲妙不可言的交响乐……
由于特别兴奋,加上干柴烈火、久旱甘雨,不一会儿,我们都泄了。
我记不清交响乐是什么停止的,当我清醒过来时,我和老木彼此侧着身子紧紧抱在了一起,嘴唇还一半对一半地贴着,处于永不分离的静止状态。
像往常一样,我们紧紧拥抱着,老木把我搂在怀里,我依偎在他结实的胸膛,一只手还轻轻抚摸着他鼓鼓的胸肌和微微翘起的。 我一会用扎扎的下巴蹭他的脸,一会咬着他的耳垂,呢喃呓语着:“老木,等小元回城了,我就带你走,我帮你找工作,我们一起买房子,住在一起,每天晚上我们这样抱着。” 老木没吱声,咬着我的唇,把我搂的更紧了。 “我们一起攒钱,买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把锁子哥、二嫂子,还有皮皮接过来。” 老木还是没吱声,我却忽然感到脸庞湿湿的,一摸,是泪。抬起头,老木脸上布满了一道道泪痕。 我伸手过去擦,老木捉住我的手,把我翻转,一下又压了上来:“小元,你对我真好!” 古铜色的身体和羊脂般的身体再次缠在一起,不停地翻腾着。它们互相吸纳,它们互相溶化,它们互相冲撞,它们互相给予,在这样的过程中,像个燃烧的火球,在火炕中,滚动腾跃。 老木真的是太兴奋,繁文缛节的序曲一概免了,一进入就忘乎所以、真刀真枪地动作起来,像疯了一样,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捕捉着,撕咬着……终于,老木的全身爆炸了,攀上高峰释放之际,他使劲揽着我的腰,喊着:“小元,小元!”脸上、额上渗着汗。 “恩,恩!”我回应着。 终于,两个火球般的生命体爆炸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爆炸。 大炕被震得晃动起来。 大炕周围的墙灰,在我和老木的喊叫声中,像雪灰一样纷纷落下。 老木说,我死了。 我说,我活了。 就这样,折腾到后来,我们都大汗淋漓,床单上印着两个交叉重叠的、湿漉漉的、大大的人形。 激情过后,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似两个粘在一起的鱼儿一样,长久地缱绻,互相亲吻、抚摸着…… 整个上午,老木使我浸泡在无法言说的快乐中。 长久的亲吻;长久的愉悦。长久地没有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我仰躺在老木的怀里,手摸着他长满短须的下巴,我庸懒的在他怀里滚来滚去,说道:“老木,我饿了!” 老木问:“想吃啥,我给你做!” 我说:“我想吃油炸糕,太想吃了。” 老木做得油炸糕确实好吃,塞到嘴巴里,香喷喷的,油炸糕的豆馅,像一粒粒椭圆的石榴籽,口感非常好,以至吃过后,我一直念念不忘,返城后的年夜饭,我还在想着,要是有一盘老木做的油炸糕,该多好啊! 老木像接到命令的士兵,喊着:“好咧!” 老木快速穿衣、下炕,开始在厨房和面,这面要反反复复揉,揉过一阵后,再放在瓷盆里捂一阵,然后再揉,等揉筋了之后,把豆馅包在里面。 老木揉面的当儿,我忙着换床单、收拾激情之后的一片狼籍。 收拾完,换好衣服,我开始烧水,把床单泡在木盆子里。我做着这些时,老木在冲我笑,笑容里似乎还藏着一丝诡秘。 果然,老木在我背对着他时,叫了声:“老婆!” 起初,我没听明白,其实,听明白了,就是没拐过弯来。 我说:“啥?老木,你说啥?” 老木却不说话了,低着头揉面,嘴角露出一丝不可琢磨的笑。 “好啊,不说是吧!”我举起了水壶。 “老婆!”老木停止了揉面,抬起头,迎着我的目光,又坚定地叫了一声,声音柔得要命。 “什么?老婆?老木,你叫我老婆?”说实话,当我确认后,心,忽然一跳,感觉要窜出胸膛。 不瞒你说,以前,我对老婆这个称呼比较过敏,确切说,是不感冒。当初,崔博一口一个叫我老婆,并逼我叫他老公,我始终没开这个口,总觉得,两个人相爱,虽然像老公老婆那么生活,其中一个承担男人的角色,一个承担女人的角色,但毕竟都是男人。开口闭口就叫对方老婆老公的,总感觉不对劲儿。 但,这次,却像有只小鹿钻进胸口,然后嘭嘭直跳。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也说不清楚。就觉得心,突然一动,接着又一阵乱跳,不知哪根筋动了,像火星子落到秋草上似的,烘地一下就着了。 “恩,老婆,老婆!”见我不吱声,老木迎着我的目光,又连叫了两声。 我不知道老木为什么会突然叫我老婆,而且一叫就是好几声,但他的语调和他的表情使我觉得心头发颤,觉得他好象一个被冤枉判了死刑的人,在等候青天大老爷救他一命一样。 我说:“老木,你喜欢叫我老婆?” 老木没说话,点点头。 我说:“你希望我做你的老婆?” 老木又点点头。 我问:“为什么?” 老木放下面团:“你要是我的老婆,就是我的人,我就天天可以和自己的老婆睡觉。” 啊,是这样啊! 我又是一真惊喜,却跳了过去,抓了一下老木软软的,故意责怪他:“你呀,就想着睡觉,当心把身子骨睡坏了,我就做别人的老婆了!”嘴上嗔怪,心里这幸福啊,就像花儿开了一样。
突然,我发现,老木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爱有恨有情有意的普通人,他不是万能的,有时候,他的意志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去,他也有脆弱的时候,要我做他老婆就是他脆弱的一个表现。那种感觉,好象是,有老婆了,把家安了,后方就稳定了,心,也就塌实了。
是啊,之前,总觉得,老木是个可以依仗的人,好象一切都可以交给他,由他来负责,自己只是躲在他的身后,偷偷享受着这份快乐。其实,他也有需要依仗的时候。
灶膛里续上了两块木柴棒子。
火,噼里啪啦地旺起来。
叭叭叭,打鸡蛋;
当当当,切葱花。
哗啦,一捧和好面的豆倒进油锅。
过了一会儿,撒了盐末的油炸糕和红彤彤的油炸花生,兹拉兹拉地响在了桌上,一盘葱炒鸡蛋,黄黄绿绿地泛着油光。
炒菜是个力气活,我拿起一条毛巾,为老木擦着汗,其实老木并未出汗。
我一看,乐了,这不是下酒菜嘛?顿时,我兴致大发:“老木,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老木惊讶地问:“你想做?”
我说:“试试了,去,把你准备好的鸡拿出来!”
老木家的窗台外面钉着一个小木箱子,那就是老木的天然冰箱,一年中也只有过年前后的个把月里面才会有用套着不同颜色塑料袋包裹着的鱼呀肉呀鸡啊什么的。年前,老木每天去开窗开箱,变出混着鱼味的肉或者是带着虾味的鸡来,那个落满灰尘的黑黝黝的箱子在我眼里,是那么可爱,着着实实。
老木从小木箱子里拿出一只收拾好的鸡。来老木家之前,我就告诉老木要给我准备好一只完鸡,老木以为我是想吃他做的榛蘑炖小鸡。
我做鸡时,回头看他站在一边,呆呆地望着我,就指挥他:“老木,切点葱花和姜片,再弄点酱,准备几个鸡蛋、土豆和青红辣椒。”
好咧!
老木跟着我忙开了,看着老木为配合我,一脸认真干活的神情,我就觉得他特别帅,特别性感。
老木把各样的佐料、蛋、土豆、辣椒、葱花、姜、酱、油、醋等已分别摆放好,就等着我下厨了。
我说,老木,你去桌子摆好,再把你已经做好的菜端走,我做好了,叫你了,你再过来!
我就是想给老木一个意外惊喜。
回城后,我就在冥思苦想,再见老木后,怎么能让他更惊喜呢?我想起为他做一道菜。为此,我特意去书店买了本菜谱子,挑来选去,决定做一道叫做大盘鸡的菜,并练习了一次。
所谓大盘鸡就是一个整鸡和一些鸡蛋、土豆、青红辣椒还有面团放在一起做的。书上说,这道菜简单、易学,味道还鲜美,第一次成功率高达80%以上。
虽说这两样东西老木家是有的,但这道菜做起来十分麻烦,也很费时。当我进行到最后一道程序——把煮好的鸡、腌好的鸡蛋和烀好的土豆放在一个大碗里,配好调料、拌完酱汁,放在锅里煮,浓郁的鸡香从锅盖缝隙飘出来时,老木早已按奈不住,像个孩子般,时不时探出头来张望。
我揭锅盖时,老木终于忍不住,跳进灶房,急急地喊着:“小元,别动,烫,我来就行。”
老木用冷水沾湿了一块毛巾,把湿毛巾围在大碗的边缘,老木故意使大劲儿,喊着“哦,出锅了”,装鸡肉的大碗,随着老木喜洋洋的喊声,在一片热气中脱锅而出。
老木把鸡肉端到桌面,仔细瞅了瞅,说:“恩,颜色不错,还真看不出你有这两下子!”
我说:“你尝尝?”
“好,尝尝!”老木用筷子划破鸡脊背,夹出一小块,塞入口中,嚼了嚼。
我紧张地看着老木:“味道咋样?”
“恩,好吃,口感好,味道不错,很鲜嫩!”老木还在回味地咀嚼着。
“真的?”我赶紧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夹了一块,“恩,是好吃!”
老实说,我做的这道母子鸡,味道之鲜美还真远远超出我的意料。
老木说,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做这道菜,他是不会相出自我之手。也许,在他眼里,我是个除了会教书,其他什么也不会的小孩子。
似乎是吃了这么味美的鸡肉,老木甚为开心,说:“小元,咱哥俩咋说也得喝两盅!”
“好,喝两盅!”
酒辣菜香,老木眯起眼睛,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品味着滋味。
伴着酒菜的香气,裹着我和老木大好的心情。酣处,我竟连连起身,来回坐在他的腿上,替他夹菜,把菜夹到他的嘴里。我还在他的腿上,喝酒,敬他,并和他谈一些很色情的问题。比如,和他谈性感的问题。
老木笑眯眯地享受着我的“特殊”服务。老木笑的时候,整张面孔都积极地投入进去,眼睛一眯缝,就显得眼睫毛特别浓特别黑,鼻翼旁有两道笑纹,使笑容格外有感染力,就觉得老木特别的性感。
我给老木倒了一点酒,举着碗喂他,老木喝着酒,享受着我的服务,他在我的眼中,也就随之变成了一杯酒。
我说:“老木,别看你是个农民,其实你很性感,是个性感的农民!”
许是喝了酒,许是故意装糊涂,老木眨巴着大眼睛:“性感?咋了?开始不喜欢了?嫌我肉多?”
我笑得快喷饭:“是说你性感,不是肉感!”
老木有点不相信地问:“真的?”
其实,村里的那些男人也会谈到性感这个话题,好几个去过城里的小伙儿,过年回来总说,在哪哪哪,看到哪个女人,屁股大胸大,最后总结一句:城里的娘们就是性感!
所以,老木以为,性感就是屁股大胸大,换而言之,就是肉多。
“恩,真的。”我说,“老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性感吗?”
老木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一只手在我大腿上摸来摸去。老木说:“恩,你说,我咋性感了?”
我说:“说你性感,是说你的身材、某个具体部位或穿着打扮或动作,容易让我产生想和你亲热的感觉,这就叫性感!”
“这就叫性感?”老木摸我腿的手打住了,“那你也性感,比我性感!”
“我咋性感了?”我来了兴趣。
“我一瞅着你就想和你亲热。”
“你这哪叫性感啊,你这是犯色!”
“咋是犯色?不对,是你性感,性感得我瞅着就想亲热!”
“咋不是呢?你就是犯色,你看啊,你呢,是看见我这个人,想和我亲热;而我呢,是说看见你的身材,你的脸、你的鼻子,或你的穿着,或动作,就产生想和你亲热的感觉。”
是的,是这样的。
做大盘鸡时,我要老木打下手,老木非常认真的打着下手,切葱花时严肃认真,边切边说:这是葱花,给你准备的葱花,我得切整齐了,不能太零散。那种他自己做菜也没如此认真的表情,让我觉得老木不仅性感极了,还觉得他特有意思,不,应该说是特有情调。
而有时候,看见老木自然、率性皱着有力度的皱纹,或者说具有亲和力的笑容,也觉得性感极了,这些动作丝毫不矫揉造作,似乎一下可以照亮整个房间。
老木似乎明白了,捏了一下我的屁股:“还以为你嫌我肉多呢?那,那你说,我哪性感了?”
哪性感了?
这个老木!
我说:“恩,你穿背心的时候最性感!”我还清楚记得,山洞里,和老木第一次见面,他就穿着白背心,真是壮实啊,窄小的背心根本无法裹住他结实的胸肌,黝黑的皮肤如经过水的浸润般,散发出丝丝健康的亮泽,我当时就觉得实在是性感极了。
老木听了,装模装样脱外套,提了提衣服,露出背心。老木问我:性感吗?我说性感,往上再提高点就更性感了。老木于是就再提了提,让我看见了他长了几根毛的**。
我扑过去,揪住了其中的一根毛,说:“恩,还有,你拉开裤子拉链的时候很性感!”
是啊,老木拉开拉链的时候,随着那一声‘吱……’,我的胸口像是也被拉开来,心脏蓬勃欲出……
老木又故意拉了一下拉链,问:“性感吗?”
我一下把手伸入拉开拉链的裤裆,捏着那陀软软的东西,故意说:“恩,还有你,你那根白色裤腰带露出来的时候最性感?”
喝了酒的老木,脸本来就有点红,我这么一说,就更红了,红扑扑的,像只红富士大苹果。
老木红着火似的脸,又捏了一下我的屁股,用越来越低的声音说:“好啊,小元,你,你就埋汰你哥……”
第三十四章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太阳越升越高,天快响午了。屋檐下的冰条子被阳光照得顶不住了,开始一滴一滴往下滴水。水滴得很慢,攒够大大的一滴,才落在地上。每个水珠里都映着一个太阳,随着水珠落地,太阳就破碎了。这里,那里,不时还会响起零星的炮声,空气中弥散着炮仗爆炸后残留的硝香味,使过年的余气多多少少保持一些。
我在老木家呆了一个星期,直到元宵节前一天才再次返城。一个多星期里,和老木这小日子过得,盈奋、充实——就像重新又过了一次年。
吃得好啊!
肉,烀熟了,蘸着捣好得蒜泥吃,肉一点点地凉了,远去的年味却一直在心头浓着。我不知冒着多少坏肚子的危险,一块块地,偷吃冻得带着冰喳得炸肉块、丸子,因为,总感觉肚子里有一双挥舞得小手牵着我不由自主地,满屋子搜索。那扑鼻而来,冉冉散开的纯正香气,久久回旋在我的鼻尖。
玩得好啊!
红彤彤的春节,自然少不了雪的映衬。在一个下雪的黄昏,我雅兴大发,点着老木自制的灯笼,里面点根蜡烛,四处找善待过我的村人拜年。那些村人对我甚好,经常给我送玉米饼什么的。那些令人忍俊不禁的乡规民俗,那些和谐家里家外、乡里乡亲的快板对联,既朴实敦厚,也不失小民情趣,既透射着中国农民勤劳、隐忍、善良、淳朴的伟大品格。村人很有意思,见我来,就把鞭炮挂在门口的小树桠上,霹雳扒拉,乱放一气。进屋,桌子四周全坐满人,男人居多。这些男人,看起来样子不同,年龄不同,穿着也不同,不过,他们做的事,却是同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喝酒。看到我提着灯笼走进来拜年,他们全欢呼起来,全站了起来。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我是他们每个人都在等待的梦中情人一样。我呢,端着酒杯,和伸过来的每个酒杯碰,意思意思,朝着每一张涨红的脸微笑。而从村民家中出来,我踩着雪地上红白相映的鞭炮的碎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年长了一岁。
心情好啊!
不被生活所累,不被工作所累,不被家事所累。好几个晚上,我和老木,甚至各拥一本书,灶膛温着一壶酒,互酌互饮,喝一口酒看一眼书,与书里的人一起哭一起笑。现在读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时,内心那一份感觉更是无法用笔来表达的。可惜啊,什么时候能再有这样一份心境呢!
当然,期间,还发生了两件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事儿——吃烛光晚餐和逮野兔。
我和老木还吃过一次烛光晚餐。
这是让我感到很有意思的事情之一,我连着感叹了两句:哇,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是因为停电,好象说是下大雪,哪个山头的电线绷了。
晚餐并不丰富,没有电,做起来不方便,灶房,我举着点燃的樟子松枝,老木热着饭菜。
吃饭时,皮皮也和我们一起吃。皮皮是陪她妈英子去小卖店买蜡烛,路过老木家门口,皮皮就溜了进来。
皮皮夹了芋头条,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老木问他:好吃吗?
皮皮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估计是芋头有点夹生。
我连忙也夹了一块,还不等咀嚼,我就连忙说好吃,好吃。我一边吃一边作出一副很好吃很满足的表情。老木不放心,以为我是敷衍,但看到我无比认真还满足的样子,裂开嘴,笑了。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皮皮突然就笑了起来,先是扑哧一声冷不丁的笑,随后是咯咯的笑,接着就是放下碗筷的笑。
是这样的,老木见他不夹菜,也很少吃饭,就去厨房给他拿糕点,那种糯米做的纳糕,还有贴锅饼。
屋子里静极了。灯捻子烧着灯油,有一点吱吱地响。
老木去厨房拿糕点回来,继续吃饭,吃着吃着,皮皮突然就笑了。
我问皮皮笑什么呢?
皮皮说:哈哈,逗死我了。
我问他笑什么。
皮皮说,你瞅,你瞅,我大爷吃饭那样儿。
我顺着皮皮的手指看过去,烛光下的老木,抿着嘴唇,上嘴唇和下嘴唇紧紧粘贴成一团,同时一前一后蠕动着,还发出吧嗒吧嗒的咀嚼声。
皮皮凑过来,笑嘻嘻地说:看见没?我大爷吃饭真像只兔子!
我说:有什么好笑的,你大爷这几天牙疼,上火了,舌头长了个泡,吃东西当然费劲些。
皮皮不乐意地撇撇嘴:人家忍不住嘛!
直到送皮皮回去,他还在笑呵呵地说,大爷,逗死我了,真是逗死我了,你吃饭像只兔子。
关于逮野兔,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快到元宵节了,过完元宵节,我就打算回去了。
老木呢,寻思我要走了,一是想在元宵节那天弄点好吃的,二是想临走前在给我补补身子——再给我炖只鸡。
可老木家的鸡该吃早被我吃完了,就剩下几只下蛋的母鸡,老木非要杀一只母亲,我怎么也不同意,怎么会同意呢,老木就指望这几只母鸡下蛋呢!
我说,老木,你非要再给我炖只鸡补补身子,我不反对,但我不同意你杀老母鸡,你要杀了,我一口也不吃。
无奈,老木只好出去买,他挨个人家问,他挨个人家问,有没有谁卖公鸡。
一听说老木要买鸡,村人闻风而动。尤其是那个喜子。喜子拎着只老母鸡跑过来,喜子说,老木,你瞅瞅,我这鸡,绝对家养的土鸡。老木凑脑袋,瞅了一眼,说,喜子,你这是土鸡,可太老了,老得下不了蛋了。不行,肉像干柴。
另一个村民说,老木,看我这鸡,又肥又嫩,还不老,咋样?
老木捏了捏的屁股,你这鸡是用饲料催出来的,嫩是嫩,可没香味,炖人参,补气不足。
一个老太太赶来了,老太太说,老木,你看,我家全是半大的公鸡。没喂过饲料,冬天喂糠谷,夏天野地里吃草虫,看看,都这么大了,多高的墙,一飞就窜过去了。
老木看了一眼,问,多少钱一只。
老太太说,十五。
老木,行,十六,你卖我一只。
喜子说,老木,小公鸡不行,啥都没有经历过,弄不成事。
大家全笑起来。
老木说,怪不得你家养着一只老公鸡呢。
大家笑得更厉害。
这时,老金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兔子。
老金说,老木,买啥鸡啊,我这儿有现成的,大野兔,和着人参枸杞炖,不比公鸡母鸡啥的有补啊!
老金上山捡樟子松身上有明子疙瘩的柴禾做引火,他家那条大黄狗也跟着,老金的大黄狗又高又大,老金特意训练过它看门撵贼。
捡柴火时,有只野兔从灌木丛跳出来,大黄狗看见了,一个猛冲跳过去,雪地里,兔子跑不过狗,一下被叨住了。野兔子还没有完全死,还在一下一下蹬着腿。
老木也知道野兔炖人参大补,可他却不接受,说,老金拿回去吧,嫂子也惦记着呢,需要人参吱个声,啊!
老木买了老太太的公鸡回来,装进笼子里。
老木出去买鸡时,我在趴在炕上备课,元宵节后,就该给学生们上课了。
这次回老木家,我带了几本书,课本居多,其中还有本唐诗宋词,我是打算预习预习,以便开学后讲给学生听。
我先是趴炕上在备课。
老木买完鸡回来,闲着无事,也学我,趴在炕上,翻起了那本唐诗宋词,翻着翻着,他似乎来了兴趣,竟小声地念了起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老木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又回到了他的学生时代。
我听到了,打趣他:“行呢你,会念诗了,你知道这两句诗的意思吗?”
老木说:“前一句是说‘月亮从海上升起……’”
“后一句呢?”
老木摇摇头。
我说:“后一句是触景生情,诗人想起了远在天涯海角的友人,此时此刻也和他望着同一轮明月。”
老木若有所思点点头,
徐久,老木才说:“小元,后天就是元宵节了,想咋过?说出来,我提前给你准备。”
老木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还有两三天就要过元宵了——让我觉得时间就像彼岸的流沙,不经意间穿过指缝,荡漾在心灵的彼岸不肯归来。
当我决定留下来,陪老木过元宵时,我问过老木,你们是怎么过元宵节的。老木说,以前有灯会,扭秧歌等,现在没有灯会了,也不扭秧歌了,有时村委会请县城二人转的戏班子过来演演戏,再有就是年龄大点的叔辈爷辈会点着灯笼去祭祖。
老木问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年前在家看的一部电视剧。
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在元宵节那天,去外省很远很远的荒郊祭祖,却因迷路,流落戈壁荒滩。为了充饥,他们就抓蛇吃,抓野兔吃。当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抓到的,就说他们抓到后,手里各拿一根小木棍,棍子上叉了个剥了皮的兔子,在篝火上烤来烤去,男问女:好吃吗?女说,恩,好吃。男又问:冷吗?女回答说:恩,冷!男于是脱了外套,给女披上。吃完烤野兔,男敞开怀抱,女依偎在男的怀里,看月亮,数星星。一段美丽的姻缘就此发生。
也许是被这样的浪漫情节感动了,我在一张白纸上画着画,两个人,本来,我想画一男一女来着,想起康兵给我写信的信纸,还是画了两个男人,戈壁荒滩,手牵着手,仰头,一个看月亮,一个数星星。
我画着,接过老木的话,我说:“啊,好浪漫的元宵节,吃着烤野兔肉,看着月亮,数着星星。”
是啊,想想也是挺美的。这烤野兔子肉。多香啊,你想,点上一堆火,把兔子肉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天上有星星还有月亮,这多么有意思啊!
画完,递给老木看,我学过素描,短短几笔,线条简单越传神。
老木看着,笑了。
老木说:“还数星星呢,月亮都升起来了,哪来星星可数?”
我这才从幻想的意境中清醒过来,冲老木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三十六章
那张不切实际的绘画,激发了老木所有狂想的细胞。
我在读着小说,老木下炕出去了。
老木遇见皮皮了,皮皮是来找老木要小灯笼的。
老木给皮皮做着小灯笼,问皮皮,野兔肉好不好吃。
面对老木没头没脑的问话,皮皮一楞,还是回说,好吃。
老木说,那我们去抓野兔子肉吃,好不好?
皮皮说,野兔跑得太快,抓不着。
皮皮虽然还小,不满六岁,可他说话就像吃大葱又脆又亮。和皮皮在一起的老木刚好相反,说起话来温和得像微风中的雨丝,似乎是江南之水浸泡出来的。
老木摸了摸皮皮的头,说:大爷会想办法抓住。
做完小灯笼,老木从仓房找出一卷细铁丝,做了好几个带活扣的套儿。老木对皮皮说:这是兔子套,可以用来套兔子
看完小说,我从屋内出来,看见老木的双手在一圈铁丝上忙活着。
我问老木:干啥呢?
老木低头忙着,笑笑,不说话。
皮皮说,抓野兔。
我有点惊讶了,抓野兔?不会吧?这个老木,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还当真了!
老木接过了话:恩,抓野兔,小元,咋样?有兴趣没?
得到老木的证实,我突然就莫名的兴奋和慌乱了起来,好象自己突然和老木身陷戈壁荒漠,他给我抓野兔,烧篝火,为我烤野兔,还脱了衣服给我披上,把我搂在怀里。
哦,天,我这是怎么啦?这么快就进入了只有电视剧情才有的浪漫幻想。
很快,我调整过来,回到现实中,我不相信地问:“老木,你的猎枪呢?不会吧,就卷几根铁丝就能抓住野兔?”
是啊,毕竟不是小说,老木毕竟也不是电视剧中的人物,没有飞檐走壁活捉野兔的功夫。
老木故意眉毛一挑:“小元,咋了,不信你哥了?”
我说:“老木,不是我不相信,野兔再怎么也是野生动物,没有猎枪,怎么抓?”
老木说:“没有猎枪,现在不许用那玩意儿,咱村的所有土炮、猎枪都收缴了,谁要是馋野鸡山兔什么的,就下套子套儿,或是用网逮儿,一律不准再用土炮、猎枪打猎。”
我将信将疑跟着老木出门了。
大马路上,看见锁子了,他正在在马路上晃晃荡荡,就像喝醉了酒的鬼子进村。
看见皮皮,锁子嘶着嗓子喊:儿子,干啥去呢?
皮皮说,跟大大抓兔子去。
锁子也看见了我,客气地冲我拜了一下晚年,锁子说,小元兄弟,你来了,干啥去呢?
我说,抓野兔去。
锁子又晃了晃:抓野兔?上哪抓?
老木说:上哪抓,上树林子抓,你还少吃了我抓的野兔啊。
锁子似乎也来了兴趣,说,皮皮,等等啊,爸爸换了鞋就跟你们一块儿去。
老木说,冬天是打猎的好季节。雪像是一块大白布无边无沿地铺开。一只兔子,一只野鸡,一只狐狸,一只黄羊,一只狼,不管什么样的飞禽走兽,只要从洞里露出点头,远远地就能看见它们。它们不能老躲在洞里,它们要出来找东西吃。当它们奔向新发现的食物时,也会有人奔向它们,把它们当做别有风味的食物,人称它们为野味。
老木、锁子,皮皮,还有我,一行四人往林子里赶,后面跟着那只我送老木的黄狗,很是虎虎生威——不到三个月,就已经长成个标准的半大小伙儿了。
老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我紧紧地跟着,有些气喘。看着老木走得那样快,我就觉得很喜悦。走到山上,我觉得这个世界怎么那么美好呢?连一身酒气,晃晃荡荡的锁子都沧桑得美不胜收。尤其是老木,有些人,在阳光底下笑着的时候,你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当他们的脸背向太阳的一刹那,马上就变成另一个人了——这时候,浅灰色的影子正落在他的唇角,使他看起来像微微笑着的孩子,看不到压力和不愉快,透明得几乎炫目,在那渐渐淡去的酒味中,我心里胡桃的清香却越来越浓。
一路上,老木告诉我说,野兔冬天不乱走,林子里雪太深,没法到处跑,只能顺着它自己踩出的道儿走,只要把兔子套绑到小道边上的树枝上,让圈套悬在兔子道上面,兔子只要从那里走过,就会钻到套子里,套子带活扣,兔子一钻进去,一挣扎,就会紧紧地勒住脖子,想跑也没法跑。
老木察看了一阵地形,挑了个他自认为有野兔的林子,林中一排有兔子道的地方,全下了兔子套。
下好套子后,老木没有让我们站在那里等兔子往套子里钻。他把手中准备好的棍子,递给我一根,递给锁子一根。老木往林子的北面一指,说:小元,你去北面。又往南面一指,说,锁子,你去南面。
接到老木的分配,我和锁子拿着棍子,跑到了林子的两边。老木又拍了一下那条黄狗的脑袋,说了一声开始,我和锁子就一边挥舞着棍子,一边大叫大喊着,朝林子中间走,黄狗则在积雪覆盖的灌木丛中窜来窜去,发出旺旺旺地叫声。
两头都是人,我和锁子,斜边是黄狗和老木,我们一起喊啊,打啊的。就这阵势,只要灌木丛兔子窝里有兔子,肯定就吓得不行。
只是,我们连敲打带喊的,疯子般在山上蹦达了很久,也没见一只野兔跑出来。
锁子似乎累了,说:“哥,现在哪还有野兔?”
老木说:“锁子,再敲敲,兔子道都瞅着了,咋会没有?”
锁子却不理会,把棍子扔了,从口袋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悠闲地抽了起来。
我的兴致仍旧很高,拿着棍子还在不停敲敲打打,喊着:“兔子、兔子,快出来,快出来。”
皮皮也在站那头的路上,跺着脚,喊着:“兔兔,兔兔,你在哪里?”
那只黄狗还在不停乱窜着,时不时发出低低的鸣叫。突然,有一团灰色的东西从积雪的灌木丛中跳了出来,在雪地里忽地一闪,极为明显。
锁子看见了,喊着句:他妈的,还真跑出来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