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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中又过了几天,我已经不再指望段小兵会主动联系我了。
自然,我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弹指间,我和段小兵的关系似乎进入到另一个阶段——彼此再不用像以前那么的匆忙和急不可待了。
我都忘了什么时候再接到他电话的。
下楼时,我还特意看了看表,十一点半。
也怪,那老头平时过了十一点就把电话线断了。我拿起电话时,那老头还埋怨说,代主席,你运气好,我就今天忘掐线了。
段小兵喝了酒。
显然是醉了,说话含混不清。
现在想来,段小兵确实有事瞒着我,也确实有事想对我说,一直憋着,终于憋不住了。
一些想说的话不敢当面说还逃避不了,电话是最好的方式。
要再喝点酒,就更好了,可以壮胆。
我说,段小兵,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段小兵开始说了。
他说,飞飞,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你怎么啦?是不是喝酒了?喝了多少?
他说,我是喝酒了,还我没喝多少,我没醉,我还是很清醒。
显然,说自己没醉的人一般意识已不大清醒。
电话里,他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
他好象是说,他妈妈和林师傅结婚前两天,他又回了一次他老家的小镇采购,林芬跟着他一起去了。他买完鸡回来,看见林芬在一个衣服摊前掉泪,他吓坏了,跑过去询问。林芬拿袖子揩了几下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原来,她在摊前买东西,人很多,不小心把旁边一胖大婶挂脖子的项链挤掉了,摔得稀碎,胖妞说项链水晶石的,值好几千,拉着林芬的胳膊非要她赔。
林芬哪见过农村小镇的这种场面啊,再说她也没那么多钱,想走又走不了,想辩解又说不过对方,急得撞墙的心都有了。
段小兵看见了,气得够呛,一把拉着胖大婶的手,说要去派出所解决,还说派出所所长是他铁哥们,胖大婶当即灰溜溜跑了……
后来吧,有一次,林芬光着脚丫在后院的菜地干活儿,一根又尖又长的荆棘刺进她的脚踝,走不了路,段小兵背她去医院,医生撩开她的裤腿,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枚硕大的黑色的棘刺深深嵌在她脚脖,深的根本判断不出是什么刺,医生给她消炎、打了麻药,把脚脖子的肉划开,才把那枚硕大的棘刺取走……
我听得云山雾罩。
我说,段小兵,什么乱七八糟,你挑重点。
他说:“重点吧,就是,就是……那次吧,我师傅请了几个领导来家里吃饭,非要我陪桌。那顿饭是林芬做的,天气热了,她换成了短打扮,绷紧绷紧的花衬衫,两只饱鼓鼓的胸房要撑破衣服,胳膊腿都细长细长白嫩白嫩,耀得眼睛发花。别看那些领导平时都是有模有样的谦谦君子,对女人还琢磨得挺细致。他们吃着肉,喝着酒,和我师傅碰了一杯酒,打开了话闸。领导说,别看她平时话少,可她是个耐看中用型的女人,腰细细的,个子虽不高,她是骨头架子小,身上的肉一点也不少,这样的女人,男人只要沾上了,会连命都愿意舍出的。另一个领导说,她是一副天生的女人的身坯子,虽说腰细,可奶大,屁股也大,准能养出一大堆儿子。就她那样子,经得起折腾,多大劲的男人她都扛得住……他们没说她是谁,但我心领神会,不接腔,闷着头吃菜,实在挡不住,就装傻笑。她来添酒,我甚至都没正眼看一看。吃完饭了,我师傅吩咐我送她,我不愿送,领导就说,你看看你,她除了离过婚,哪点配不上你。她本来没什么,听领导这么一说,委屈顿生,脸涨得红红的,不是那种表皮的红,是那种从皮肤下面的血管里渗出的红,我一看心就软了,心想,送就送吧……”
估计段小兵确实喝高了。
我就听得他在林芬啊、师傅啊、领导啊之间来回饶,饶得我都迷糊了。
但,我还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让我不安的气息。
我说,段小兵,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就是个死缠烂打不肯放手的女人嘛,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可能是被切中要害,他突然就停下来,不再言语。
我打了个隔,“啪”地把电话挂了。
上楼没几分钟,看门老头再次在楼下喊:代雄弼,你电话。
我说还是那个人的吗?
老头说是。
我说挂了吧。
那老头说,那个后生好象哭了,一直在央求,说是有很要紧的事,你就下来再接一次吧。
我只好又咚咚咚跑下楼。
我说,段小兵,有屁快放,我要睡了。
那边停顿了片刻,说话了。
他哽咽着说,飞飞,我受不了了,再不说出来,我会疯掉。
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说,飞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对不起。
他说,飞飞,我真的很想你,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我似乎能看见闪烁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
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过了很久我终于听清他说的什么。
他说,飞飞,虽然我舍不得你,但我们不合适,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应该去美国留学,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工人,没文化,只有一身蛮力气,你走吧,去美国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来……”
段小兵一面啜泣,一面吐出这些可怕的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