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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伯的死在村民嘴里嚼了一阵,便剩下几缕叹息。
死是伤感的,带着寒意的,可死亡又是不可抗拒的,谁挡得住呢?
据说,张大伯的葬礼很是清冷。
由于他家太穷了,村里人帮忙挖了不怎么象样的黄土坑,垒了个不高不低的坟头,吹了几响不高不低的喇叭,就把张大伯送走了。
即便到现在,我还再痛惜,怎么一拳过去,说没就没了呢。按说,庄稼人都很皮实,挨个一拳两脚的,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有时,我也会想,要是我们不去买那只羊,要是我没有阻止段小兵把钱给那几个混混,张大伯会不会幸免于难?
想到这,我的心就一阵阵疼。
回城后的那几天,我一直难以面对斯人已逝这个事实。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倒下,又软软地摊在我怀里。
有时,半夜醒来,我仿佛依旧能真切看见张大伯用草帽甩了一下他孙子秋生的屁股,嗔怪道:难怪你上次没考第一,原来是上课打瞌睡!
我忧郁了两三天。
有时,到了吃饭点,大家三三两两去食堂,要没有人叫我,我会一直躺在床上到天黑。即便去了食堂,也是独自抽一支烟,让一切情绪随着烟雾飘散于无形的空气中。
我不知道,张大佰的死只是我们人生当中的一个意外事件,还是暗合了我和段小兵感情的命运走向。
总之,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洪水猛兽般,说来就来了。
我没去参加段小兵母亲和林师傅的婚礼——我作为学生代表,正陪同接待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师生来访,
听说婚礼很成功。
段小兵母亲哭得梨花带雨,很多人都喝醉了,包括段小兵和他的哥哥。
婚礼结束后,段小兵来学校找过我。
当时,我陪弗吉尼亚大学的客人去了峨眉山和九寨沟。
他在宿舍陪一个室友下了几盘象棋。
他们很快熟络起来,甚至谈起了我,室友说我被保送研究生,还被学校倚重,安排在学生处见习,这几天正陪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的客人去了峨眉。
段小兵当即傻眼了。
他说,代雄弼不是要出国留学吗,我上次看见他,他还说托什么考得不错呢
室友说,是托福考试,那我知道,他过了。不过他没考G。再说了,他都被学校保送研究生了,就算他考G,他是我们学校的红人,学校领导不知道多喜欢他,肯定不给出示成绩单,他即便拿到Offer,也是出不了国的。
段小兵也不懂什么托福、GMAT考试,他听了就一楞一楞的,说,怎么会这样呢,他是说过他爷爷奶奶年龄大了,不放心也舍不得离不开他们,我还劝过他,我说出国留学那是多好的事,别人求还求不来,你要不放心,我可以替你照顾,多去看看他们。可他后来明确告诉我,说他决定出国留学,他后来还去上海参加什么英语培训了呢。从上海回来,他就参加两次考试了。莫非是没考取?
室友说,那他是说瞎话,托福他考了,GMAT他没考,报都没报。
段小兵就不再说什么。
他表面不动声色,脸上却掠过很多表神,一时间想了许多。
我回到学校后,室友把段小兵来找我的情况告诉我。
我火急火撩赶去段小兵家。
段小兵不在。
我和虎子在段小兵的房间玩起了小猫钓鱼的扑克牌。
林师傅像个鬼样飘了过来。
小虎子每次要收牌了,就异常高兴,用小脑袋来拱我的脑袋,咯吱咯吱地笑,喊,收了,收了。
林师傅说,哎哟,你们俩个好亲热,打个扑克牌两个脑袋还凑一起,拱来拱去的。
我局促地笑笑。
虎子说,爷爷,你也来玩,我们三个一起。
林师傅说,虎子,你就会笑爷爷,人家是大学生,水平高着呢,我这大把年纪了,怎么斗得过人家。
虎子说,爷爷,你来吧,代叔叔好笨哦,每次他都输。
林师傅说,虎子,那你可错了,人家是让着你。爷爷还能不知道吗,上次代叔叔那话说的,滴水不漏,不愧是大学生啊,有文化,书没有没念,爷爷是自叹不如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今天林师傅说话有点怪,是那种阴里阴气的怪。
而且,我看见他说话时,从容地逼近我,盯着我,言辞斩钉截铁,眼中光芒闪烁,有一种几乎把我吸住吃掉的强悍。
可能,他还在埋怨我拆散了他女儿和段小兵吧。
于是,我脑袋一扬,学他的语气,故意打趣说:林师傅,来吧,玩不过,拱总能拱嬴。
林师傅就一楞,故作惊讶地尖叫起来:“飞飞,你可别开我的玩笑了,我还敢——”
我继续说:有啥敢不敢的,你头皮厚,拱不疼的。
虎子在一旁嘿嘿地笑。
林师傅不说话了,瞪我一眼,掂了掂脚尖,走了。
惊讶的是,出屋后,他似乎忘了刚才的不快,步履轻松,就像一只欢乐的鸟儿,似乎还哼着小调。
我以为,他这是新婚不久,高兴的。
熟不知,命运于我和段小兵,已张开狰狞的翅膀,遮蔽刚刚放晴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