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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河流,被一道突然出现的沟坎挡住了。
我承认,那天发生的事儿,就像一种挥之不去的存在感占据着我的心。
都说童话无忌,我相信虎子说的话——这并非无中生有。
还以为,我和段小兵是两块糖果,在持续升温的感情滋养中,融化为一体。
没想到,一块冰糖是石做的,一块冰糖是铁做的;一块融成了水,另一块却屹立不倒。
我并不在意那个叫林芬的女人对段小兵有多好,也不在意她有怎样的企图。
我难过的是,段小兵竟然隐瞒得严丝合缝。人家早已鸠占鹊巢,成了段家的女主人了,我却还蒙在鼓里,每次见到她就像个傻子乐呵呵地笑。
此后几天,脑子里乱糟糟的,像缠成一团的毛线,总也找不到头。一会儿,好不容易理齐了,倏忽一下,变戏法似的,又整个的没了。
我开始心存芥蒂。
段小兵、段小兵母亲、段小兵师傅、段小兵师傅的女儿,一张张脸谱在我脑海来回翻。
那个叫林芬的女人,明明是食杂店的老板,段小兵却说她是望二小的老师,还说会帮虎子弄进望二小。难怪他不要我帮忙把小虎子弄进望一小。要知道,望一小可是区里数一数二的好学校。
我甚至想到他家新加盖的那间屋子,还有屋子里的那辆摩托车。
莫非,加盖的是他们结婚用的新房?
莫非,摩托车是给岳父给女婿的见面礼?
难怪他总是骑着,到处晃来晃去的。
还有,那天,他提出要圆房。
这很是奇怪。
他一向心疼我,以前屡屡失守,并非是我不愿意,大多皆因他不忍心,说是怕我痛,影响我的“性”趣。
这次却如此的坚定,不管不顾的坚定。
再说,他要圆也就圆了,这是迟早的事儿,可他竟然连圆三次!
他就不怕我受不了吗?
况且,我又不会跑,难道是怕以后没机会了?或者说,就真有那么大的需求,那么强的欲望?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好象是个阴谋。
我突然就惶恐起来。
“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
我还一直以为,段小兵很单纯,为人实在,没有花花肠子。
现在看来,真正单纯的是我。
你是大学生又怎样?
你当过学生会主席又怎样?
你嫩着呢,还不是象牙塔钻出来的傻瓜一个,人家再怎么说也是黑道上混出来的“翘楚”。
我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去了郊区靠江畔我一个亲戚家小住。
旷芜的郊外生活,并不能使我忘却什么,相反,徒增得是绵绵无尽的哀怨。
每天,我盯着窗台花盆里的一颗蒜苗,看着它发芽,从一片叶子变成两片叶子,觉得它就像自己一样,孤单羸弱,在晚风里胆怯地微微颤动着。
这才知道,没有了某个人的宠爱,我的躯体就像没了魂儿。我像突然溺水的人,被绝望捏住喉管慢慢失去光线和活力。
一个星期后,我再也无法忍受,回到了城里。
此后几天,我陪爷爷奶奶和一群老太太在小区的麻将馆打麻将。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像吃了火药,说变就变,谁要双手一摊,说和了,我就会用力猛吸一口嘴里的烟,噗的一声,全部吐出,严严实实地将对方弥盖,对方气得声嘶力竭骂我缺德玩意儿,我却冷冷地看着她手忙脚乱驱着烟雾,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快乐感。
奶奶安慰我,孙子,别动气,输了奶奶给!
爷爷在后面摸我的脑袋,说,飞飞,怎么能这样,你也不像输不起的人啊。
我输得起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一直在隐隐地痛——我需要发泄。
晚上,被噩梦惊醒,想起段小兵,无法自抑。
大冬天的,我去卫生间用冷水冲澡,冷得哆嗦。
对着镜子,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洗完澡,我蜷缩在沙发里看电视,想起那个同学,我似乎理解他的感受——都是见不得光的畸恋啊。
放手吧,放手吧,你们没有好结果的!
迎着电视一闪一闪的荧光,我似乎听见那个同学飘来的声音。
突然,自己像是憔悴了很多。
这种昏天黑地的麻将生活,一直持续到小年的前一天。
那天,我玩了两圈,输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其实,真不多,也就几包烟钱,但我就是不爽,将麻将牌一推,大声吆喝老板娘给我来一碗面条。
没吃几口,就感觉有个人来到我身边,就那么站着,盯着我看。
抬头,是段小兵!
我猛然一抖,有点不知所措,夹起一陀面,大口大口吃起来。因塞得太多,咽不下去,呛着了,眼泪在眶里乱转。
我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飞飞!”他喊着我,声音微微颤。
此刻,我多希望自己能有勇气钻到桌子底下,慢慢地后退,后退,后退到墙角,变成蟑螂、蚂蚁、甲壳虫之类的物种,小到看不清,看不见。
我奶奶看见了他,打着招呼:“哟,是毛毛,你来了?”
他必恭必敬弯腰鞠了个躬,喊着:“奶奶,你好,我过来找飞飞。”
那个儿子在国外赚英镑的王老太太说:“哟,这也是你孙子吧,老二的还是老三的啊。”
他又冲王老太太鞠躬,说:“奶奶,你好,我是飞飞的同学。”
王老太太说:“哦,是同学啊,可真有礼貌,还精神,就不一样哈!”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对段小兵不合适宜的殷情愈发厌恶起来。
我奶奶起身了,对段小兵说:“你来得正好,飞飞这几天也不知怎么搞得,火气大得很,好象有什么心情,问他又不说,你陪他出去转转,帮奶奶开导开导。”
有个年轻点的女人说:“我早看出来了,你家飞飞八成是和女朋友分手了,要么就是闹矛盾了。”
王老太太接话说:“哟,和女朋友分手了啊,难怪火气那么大,害得我都不敢和牌了。”
哈哈,一群老女人笑成了一团。笑声像刚刚从炉膛里掏出来的煤球。
我把筷子一扔,跑出了麻将馆。
段小兵在后面追。
我听得王老太太在背后说,这孩子,你看看,火气又来了。
我奶奶说,唉,都那么大了,我也拿他没办法,都是我家老头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