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同志小说 · 2024 年 5 月 13 日 0

我和混混段小兵(上)

  7
  我和段小兵相约去上学,他个高,扒着我的肩膀,我挎着他的腰,像两个被太阳追赶的影子,一摇三晃向前走。
  他多次邀请我去他家。
  我一直没答应,我害怕走进那栋青砖大瓦房,我怕我会想起他奶奶。
  我甚至想,是不是我害死她了。
  想到这,我就无比内疚,多好的一个老人。
  后来,得知,他奶奶死后,为了安葬老人家,原来的房子卖了,现在住的是后买的二手小平房,我才决定去看看。
  他家真的很远,在望江厂后山的坡上。
  进院,有一只大狗,见我进来,一个猛扑,两只前爪搭在我胸前。
  段小兵的妈妈双手在木架上绑着绳子。
  段小兵介绍说:“这是我同学飞飞。”
  “阿姨好!”我打着招呼。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算是回应,若无其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我怀疑他妈妈是不是哑巴呢。不过,我很快否定了,不久就传来了她咯咯咯唤鸡的声音。
  我在段小兵的卧室把玩着他的健身器材,一个老男人咳嗽着进来了。
  我放下器材,喊着爷爷好。
  段小兵尴尬地笑了笑,说是他父亲,我吓一跳,仔细看了看,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
  真是岁月催人老啊,没想到,几年没见,竟然憔悴成那样。
  后来才知道,段小兵的父亲这几年有病,一直在打针吃药。
  我不怎么愿意去段小兵家。
  可能,一方面,那个可爱且喜欢我的奶奶死了,没有榆钱饭和榆钱煎饼可以吃。另一方面,我不喜欢他家现在的氛围。
  他父亲病了,不是咳嗽,就是呆呆的坐着逗八哥,有气无力的样子,脸色还不好,又黑又瘦,我见着就揪心。
  他母亲身体倒是不错,可是总阴着一副脸,不爱说话,见人爱搭不搭,不像他奶奶,看见我总是裂着嘴,笑眯眯的。
  有一次,我和段小兵打完篮球,回到他家仰面倒在床上聊天,睡过去了,一直从中午睡到天黑,醒来,发现他母亲端着碗自己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吃饭。
  我甚至怀疑,如果我们自己不醒过来,就算睡到第二天,她也是不会叫醒我们的。
  段小兵说,他母亲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大管他。
  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他母亲其实很善良,也很勤劳,整天在菜地上忙活。蔬菜多的吃不了,也不拿去卖,就这么烂掉。
  起初,我还会拿一些我爱吃的黄瓜、西红柿之类的回家。
  后来,发现实在太多,怎么拿也拿不完,怕我奶奶发现端倪,我就直接上他家吃。
  段小兵一会儿邀请我上他家吃韭菜荷,一会儿邀请吃南瓜饼。我要说今天就不去了吧,段小兵就万分失落:飞飞,你不去,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我知道,那是孤独的。
  由于和城市生活的格格不入,段小兵变的有点孤僻,他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他太孤单了。
  他父亲的孤单可以通过坐在屋檐下咳嗽或是逗八哥来排遣,他母亲的孤单可以通过在菜地劳作来排遣,他孤单只能通过不停对我好来排遣。
  说来你都不信,他对我好到,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吃,我不吃,他就会生气,说还想不想长他那么高了。
  如果身上有十块钱,他就算咳得吐血要死了,他也绝不会拿去买药,而是非要拉着我去买我喜欢的漫画书。
  有一次,我定定地看着相框里他奶奶的照片,无意叹了口气说,唉,要再能吃上一顿榆钱饭该多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过几天,段小兵兴奋地告诉我,他知道哪里有榆树了。
  我说有也没用,现在又长不出榆钱来。
  他说把树挖回来,种在望江厂的后山,明年春天就开花了。
  我以为他就这么说说,谁知他还真扛着锄头,挖了一堆拇指大小的榆钱树回来。
  段小兵说,他划船到江的对岸,走了很远,在一个小山坳找到的。还说,因为路途较远,怕我出什么意外,所以没要我跟着去。
  我们把榆钱树种在望江厂后面那座荒山的坡上,种成一圈。离段小兵家不远。
  段小兵说,以后就算他家搬走了,我们也可以一起上山采榆钱。
  段小兵还把那棵最小的榆钱树栽在一个大花盆里,就像小时候养蚕一样,在家里精心养了一段时间,生日那天当礼物送给我,我还一直保留到今天。
  那真是漂亮的一个榆钱树,好多小枝桠,绿油油的叶子挂在上面,就像女人的蓬蓬头,上面还喷了水,一串串的小水珠往下头。
  我看着就喜欢。
  我说段小兵,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段小兵说,因为你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一连说了三个最好。
  我真的被感动了。
  我们经常去荒山照看榆钱树,给榆钱树施肥浇水,围着他们走一圈,边走边撒尿,美其名曰天然肥水。
  我们还一起给这座荒山起名“断臂山(段弼山)”,我叫代雄弼,他叫段小兵。各取姓名中的一个字。
  为了这个名字,我们讨论了很久,起初,我说叫“段代山”或者“代段山”,他说不好不好,“段代”和“代段”都不吉利,听起来有点像绝子断孙。
  我又说不如叫“雄兵山”,我知道段小兵从小就梦想去当兵,和他爸爸一样,做个英雄兵。
  段小兵想了想说,“雄兵山”固然好听也吉利,我看干脆叫“段弼山”,“段弼”谐音“断臂”,谁要上山来破坏榆钱树,让他下山摔断胳膊。
  我说,这也太狠了点吧。
  他说,那这样,咱俩约定每年上山摘榆钱,谁要失约,让他摔断胳膊。
  我说,你咒我呢。
  段小兵笑了,笑着说,你怕了?
  我瞪了他一眼,有什么怕的。
  说干就干,我们找来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断臂山榆钱林”六个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小字,一行是“飞兵约”:“飞住望江东,兵住望江西;相约采榆钱,违者自断臂”;一行是“路人劝”:“君欲摘榆钱,施肥请在先。若君不施肥,断臂休莫怪”。
  段小兵夸我是“油菜花”,说我太有才了,把各自的大姓小名全用上了。
  我们在榆钱树的中间挖了个大坑,把大牌子栽了下去。
  事隔二十年后,电影《断背山》出来,我惊叹于段小兵的先见之明,而比邻望江厂的那座荒山在二十多年后,被开发出来,为广大市民熟知,甚至一度成为本市同性恋者的据点。
  下山的时候,段小兵扒着我的肩,我挎着他的腰,一路唱起了“采榆钱”:东家妞,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
  段小兵说,你是东家妞我是西家娃。
  我说,我是西家娃你是东家妞。
  段小兵说,你是东家妞我是西家娃,西家娃娶东家妞做老婆。
  说着,他右手在我腰间又是一捞,我双脚悬空。
  段小兵说:“西家娃娶东家妞做老婆了。”
  我听了就笑。
  虽然,我和段小兵好得如胶似漆,但我们之间仅仅是单纯的好朋友的关系。我是说,除了兄弟和好朋友的感情,我们彼此对对方并没有那种特殊的好感。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出如此暧昧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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