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同志小说 · 2024 年 5 月 13 日 0

我和混混段小兵(上)

  37
  段小兵从没说过喜欢我、爱我之类的话。
  他说过的最出格的就是,靠,我昨天晚上想你了。
  还有一次是,靠,和你在一起真鸡吧开心。
  他每次都把本该柔情似水的话说得很痞,很流气。
  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这种玩世不恭的方式,表达情感的同时掩饰情感。
  他也有严肃深沉的时候。
  黄昏时分,我们坐在断臂山的大石块上。
  望眼望去,远处工厂的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像波涛大海中的百柯千帆,争流竞发。看着那些三年来一直陪伴着他冒着浓浓废气的烟囱,他突然感慨起来,和我谈起了人生、命运、缘分以及生命中一些无常的东西。
  起初,他说得很抽象,也很广泛,言不及物,但发人深省。
  我只是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认同。
  后来,他就说要赚很多很多钱,改变他母亲,还有他哥哥的命运。
  分别时,他说,飞飞,我打算搬回自己家住。
  我说那房子能住吗。
  那房子似乎很久没人住了,下雨会漏,到处是挂着的蛛丝网,还有麻雀在墙檐筑巢,我甚至看见老鼠从容地溜进溜出。
  他说修修就可以。
  我说你一个人住?我突然想起他师傅的话。
  段小兵一直在他师傅家借住。段小兵经常说他师傅对他真好,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有一次,他师傅看见我,说,你就是飞飞。我说是。他就拉起了我的手,语重心长说,你是大学生,以后要多开导开导小兵。我一楞,说段小兵怎么了。他说,这孩子,总和一些不着调的人来往。我说他早和他们断了,现在是车间的安全员兼宣传员,还得过技术比武的冠军。他说,这我都知道,这不刚看他学点好……我是怕他搬出去后,又和那些人纠缠,你说,多可惜啊,本来挺有前途的孩子。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打算把我妈妈他们接过来。
  段小兵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
  他开始积极准备各种材料,还跑去段臂山挖石头,肩膀上的肉都磨破了。准备就绪时,他说,飞飞,我得回家一趟。
  他请了年假,说要回家帮忙夏收,顺便把哥哥接过来帮忙。
  等他再回来,我基本把房子装修的差不多了。
  我一趟趟跑家装市场,请了12个工人,窗户、地板、墙壁,屋顶、厨房、卫生间,甚至连围墙、水井、花坛都焕然一新。
  我买了一张硕大的席梦思床,并凭人脉,搞到了一套七成新的家具。我还上断臂山挖了一棵榆钱树,种在院子里,茂盛的枝叶伸到了墙外。
  我永远记得段小兵见到这一切时的表情。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瞠目结舌地来回搓着手,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瞪着惶恐的眼睛,楞了半天。
  我说进屋看看。
  他恍惚跟在后面,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家具,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靠,这都可以。
  我把席梦思大床的塑料薄膜掀开,露出又高又软的弹簧垫。
  我说你坐坐。
  他很听话地坐上去,晃了晃,身子一弹一弹的。
  我说舒服吧。
  他没说话,似乎还在梦中。
  我说,小时候,你来我家,就喜欢在我床上打滚,还说长大后也要买张这样的床。
  他停止晃动,看了我一眼,一边用手摸了摸高高的弹簧垫,摸着摸着,朝我胸口来了一拳,说,飞飞,你这样会搞死人的。
  突然,他就跑了出去,在院子外面的墙角,背对太阳,蹲着。
  外面,空荡荡的,酷夏的太阳光在头上晃动,一群清瘦的麻雀扑啦啦地飞过来又飞过去。
  我走过去,轻踢他屁股。
  我说,靠,你至于吗!
  他转身,用一只撒开五指的手将自己的脸挡住,有点儿像挡太阳光。挡了一会儿,他起身,从烟盒抽出两支烟,尽量使自己平复后,点燃。
  他重重吸了一口,吐到我脸上,说,靠,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重重吸了一口,吐到他脸上,说,我抢银行了。
  去你的,少来!他又吐了一口,盯着我看。
  眼神像是七月的日头,能把人烤晕过去。
  小别胜新婚。
  那晚,我们怀着甜蜜而粘稠的心情,做得如痴如醉,彼此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状态。
  我汗水如注,滴在他的身上。
  我甚至听见了段小兵迎着汗水,撕咬我皮肤发出的断裂声。
  激情过后,段小兵把我抱得死死的,简直要把我直接揉进我的身体里。
  他一点一点舔我身上被他肆咬后留下的痕迹,问我疼不疼?
  我说疼。
  他就紧紧地搂着我,似乎想把我身上的疼传给他。
  段小兵到底还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馈赠。
  可能,在他看来,这种馈赠过于盛大。
  用他的话说,雄伟的五年规划我只用短短七天时间就助他实现。
  这让他接受不了。
  他表情严肃地说,飞飞,不行,得算钱。
  我手一摊,很不客气地说,行,给我2000。
  他就楞住了。
  可能,他一年也挣不了那么多。
  他嗫嚅着说,先给300,剩下的欠着。
  我用夜风吹拂过的手掖了掖他的衣领。
  我说,我是当成自己的家来装修……你要算钱也可以,不过,算完,这家就和我没关系,以后我不会再去。
  他突然就不敢再说什么,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段小兵的遭遇我多少还是知道些。
  他有过一段极其恣肆纵横的日子。
  那段时间,就像个港台警匪片里放浪形骸的瘪三,呼朋唤友,菜一盘盘儿端了上来,一盘盘儿被吃得精光;酒一瓶瓶儿上了桌子,一瓶瓶儿被喝得点滴不剩。很快,有了争执和矛盾,被人拿着尖刀威胁过,他们把他的家洗劫一空,他像个逃犯,左逃右窜,无比落魄地露宿过街头的槐树底下,渴了就喝自来水,饿了就吃干面包。他经历了诸多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有过一星期没吃东西的记录,后来实在挺不住,大半夜敲师傅的门,师傅给他煮了一锅面条,他一边吃面一边看电视,吃着吃着,他就哭了。他师傅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从那天起,他和他们断了来往,沉下身,专心工作。
  没过几天,他还是忍不住,又提起了这事。
  可能,他是真怕我出点什么问题吧。
  他说,飞飞,你现在还是学生,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我说是玩博彩机赢得。没办法,他一紧张我就喜欢逗他。
  他拍了我一掌,去,又来,我早不玩博彩机了。
  我露出了含蓄的笑。
  我说,别担心,我没偷没抢,全是我自己的钱。我年年一等奖学金;我代表学校参加辩论赛,赢一次1000元奖金;我帮别人代考英语,一次100。
  我根本不缺钱。
  虽然,我的父母各自有了家庭,很少管我,但自我上大学,他们突然对我好得出奇,一见面就往我兜里塞钱,生怕再亏欠了我。和段小兵重聚前,我更换女朋友如走马换灯,钱包却从来没瘪过。
  他说,我知道你参加辩论赛了。
  我一楞,你知道?
  他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那段时间,我真把段小兵从记忆中删去,天天封闭训练,辩论赛战线拉的很长,校比赛,市比赛,省比赛,然后代表学校参加分赛区比赛。上了电视,出了名,也当上了学生会主席。
  段小兵说他在他师傅家吃面,看着电视,吃着吃着,就看见了我。本来他很饿很饿,看见我在电视里雄姿英发、慷慨激昂,他就哽咽住了,再也吃不下去。
  我们每个人在成长路上都会遭遇一道青春之门。
  经过时光的辗转反侧,一夜间,段小兵成长了。
  段小兵说他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算是白活了,内心倏地产生一种强烈长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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