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从断臂山回来,从段小兵身上,我感觉到一种叫“温情”的东西在靠近。
我们的关系进入一个新时期。
我们经常口舌相吻。
他的舌尖,伸进来,又缩回去,再伸进,再缩回。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我的深井里,来回搅动着,交织着。
有时,吻着吻着,他也会突然来句,靠,我还以为口水是咸的!我笑他比熊还笨,他就吻得汹涌些,吻完用迷离的眼神看我。
我一直认为,两个男生之间,可能会因为冲动,发生一些暧昧的行为,比如相互手淫,甚至抱在一起摩擦什么的。
但一般不会接吻,口舌交缠就更少。
如果这么做了,他们之间就不仅仅是好奇,或者说是冲动,已包含感情在里面。换句话说,他们从内心开始接受男人。
当我和段小兵接着吻,我就不再把这种行为,仅仅当作是他对我的报恩,或说是哥们、死党间的离奇发泄。
虽然,我体验着和他从简单的轻啄到热切、神魂颠倒的口舌交缠,我敢确信,他肯定和很多女孩子做过;虽然,他的眼睛还有一些我无法完全读到的内容。但,我对自己说,他分明是喜欢我,甚至是迷恋我的。
我们之间有欢笑、有感动、有生气,有落泪,也有智力低下的无聊。
我经常跑去望江厂和他见面。
他会在中午休息时领我参观他的车间。
他说他是车间的安全员兼宣传员,墙壁上宣传栏贴的全是他写的安全箴言和画的安全漫画。
他画得真是不错,功力又见长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是他的作品。
他的工友说他是他们车间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说,去个屁,我同学是大学生。
我说我是博士生也画不出这种水平。
他就笑,说他也就这点爱好。
我故意说,你还会弹琴!
象棋他下得不错,字也写得好,画画就更不用说,用他的话说,他这辈子也就这点爱好。但我真不知道他还会弹琴。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手:听他们瞎说,也就会两下笛子。
我笑了,继续看他画的安全漫画。
很快,我发现个问题,一个只有我才能发现的问题。
我把他拉到一边,问他,你是安全员?
是,他说。
我说,你这个安全员思想有问题。
怎么了?他一楞。
我说,安全大家都得讲。
他说,是,我们都讲。
我说,你们车间没有女工?
他说,有,刘姐、李姐、张姐都是。
我说,那你画得怎么全是年轻帅哥。
他的脸一下红了。
有个工友走过来,看了看我,傻乎乎说,咦,段小兵,你同学真像漫画里那个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一楞,哪个?
他用手指了指,说,就漫画上讲解安全知识的那个。
段小兵的脸更红了,拽着我快速离开了车间。
车间外边,段小兵恨恨地说,他瞎鸡吧扯。
那种紧张又纯净的气息让我想笑。
我靠过去,故意逗他。
我说,你不会画着画着,想起我,就画成我的样子……
说实话,那个人我左看右看,确实感觉有点似曾相识。而且,他偏偏就为那人着了彩,也太明显了,脸颊有红晕,泛着奇妙还怪怪的色泽。
他踢了我一下,说,去你的,我是照画册描的。
还有那幅画,两个大老爷们的扒拉一堆看一本安全书。切,你当他们是初中生……我继续开开心心地戏谑他。
我一点也没有留意到他的脸色有多铁青。
你还说!就见他又一脚踢过来,瞪我一眼,撇下我,径直在前面走。
望江厂街的尽头没有阴影,两边的树只有杯口粗细,树叶被晒得发蔫,卷成一团耷拉着。
他走得很快,我们一前一后,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外人看来,我们两人完全不搭界,就像两条保持同样速度的鳗鱼。
我这才感觉到气氛不对。
呵,他会生气?
我快速跟上,拉了拉他的胳膊。
我说,生气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似乎在想着心事。
哈哈,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虽勉强,却很突兀,很激烈。
他一楞,看了看我,说,靠,你笑什么?
我说,那个笑话逗死我了。
他说,哪个笑话?
我说就你写在宣传栏那个。
哈哈,我接着用极富热忱的大嗓门豪气干云大笑起来。
他又看了我一眼,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切,有那么好笑?
我说太好笑了。
他说,我瞎抄的。
我说,我有个笑话,你要不要?
他停下来。
我说,你听着,在你面前,有三种禽兽,大鹅、家犬和狮子,望江厂力大无穷的段小兵斗士分别和它们搏斗,会是什么结果呢?
这是当时一个在校园很流行也很老套的笑话。
他不明事理分析起来。
他说,大鹅,那好对付,拧一下,它脖子就断了。大黄狗嘛,差不多,也就打个平手。至于狮子,我肯定干不过,吓都吓晕了。
我又是哈哈大笑。
他说,靠,你又笑。
我说你呀你。
他说我怎么了。
我说你真是禽兽。
他说,靠,我怎么就成禽兽了。
我说,与大鹅搏斗,你赢了,你比禽兽还禽兽。
我又说,与黄狗搏斗,打平了,你和禽兽没什么两样。
我接着说,与狮子搏斗,你输了,你连禽兽都不如。
靠!你耍我。他又一脚踢过来。
没几天,他给我来电话,说他把宣传栏上的画全换了,新的安全漫画,画了好几个戴盔帽的女工。还说把我讲的笑话写上了宣传栏,引起车间大讨论,知道结果后他们气得一抽一抽的,合伙黑了他一顿。
他说,飞飞,你得补我一顿。
我说没问题。
他说补一顿大的。
我说多大。
他说就你那么大。
我说那是多大。
他说就禽兽那么大。
哈哈,不等我反击,他激烈大笑,似乎有种报了仇的快意。
他也有幽默的时候。
我们做爱一般回我姨奶家。
沙发上,我喜欢用头压在他那个部位,一会儿,那个部位开始慢慢起生理反映。
他反映越大,我压得劲儿越大。
我说,哈哈,压住了,大雪压青松。
他说,你压不住,青松“挺”且“直”。 还故意用屁股挺了挺,让我感受到他的“挺”和“直”。
我不服,用嘴咬。
咬之前,我隔着裤子,用鼻子嗅了嗅,仔细端详着。
我说,动了,动了。
他又是挺了挺,说,闻“鸡”起舞!
哈哈,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幽默感。
做完爱,出门时,我在前面弯腰穿鞋子,他在后面顶着我的屁股。
我说你顶我干什么。
他嬉皮笑脸说他家鸡又饿了,要出去刨洞找食。
不过,我们之间,最搞笑的,还是那种无聊还低级的调戏与反调戏。
他调戏我时,我反调戏他。我调戏他时,他反调戏我。乐此不疲就像两个智力低下,玩过家家的小孩。
有一次,他替一个工友倒班,凌晨两点给我打骚扰电话。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特意看了一眼客厅那盏大吊钟,大吊钟像一只发情的猫叫床般叫了两声。没错,是凌晨两点。
我迷迷糊糊拿起电话,用梦游的声音说:“喂——”
那边不说话。
“谁?”我问。
“喵—袄—喵!”那边学起了猫叫,音调拖得又高又长,动静一出来,我就知道是段小兵。
靠,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无聊,和我玩起了智力低下的小儿科游戏。
但我不动声色,装出很紧张的样子,战战兢兢说:“你…你,你是谁?”
“喵—袄—喵!”段小兵开始笑,嗓子抖了抖,猫叫声变成了人猫杂合叫声。
我奶奶醒了,走过来,嘟嘟嚷嚷埋怨:飞飞,谁呀,大半夜的。
我说是一只猫打来的。
扑哧!那边乐得再也绷不住,刚笑出声,就快速挂了。
再见到段小兵,我还装着傻呼呼对他说,嗨,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在三更半夜接到一只猫的电话。
我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或者说,他不知道我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两个人就像两个智力低下的傻子,调戏来,反调戏去。
他不动声色套我,说,靠,有这样的事儿?
我说,你都不知道,太他妈恐怖!
他说,会不会谁家的猫半夜发情抓狂,不小心乱踩一通电话键,碰巧拨到你家,再用爪子把话筒踢开?
我猛拍大腿说,靠,也对哈,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赶紧把头低下,那个乐,五官都变了形。
我也会调戏他。
有段时间,他们厂子大搞企业文化建设,其中有项硬性要求就是接电话要用文明用语。比如,他们一车间接电话要说,喂,您好,这里是望江厂一车间。
电话打过去,正好是段小兵接的。
我捏着鼻子说,你好,你是望江厂一车间吗?
他果然钻套,说,您好,我是望江厂一车间。
我那个乐。
我说,我是望江厂一车间他弟。
他说你找谁?
我说我找我哥。
他说你哥是谁。
他说他是望江厂一车间。
哈哈,飞飞,你真鸡吧可爱。他回过神来后,笑得前合后仰。
想想,最浪漫的一次,就是那天,他上班时给我打电话,突然说了句,靠,飞飞,我昨天晚上想你了。
我就一楞。
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他就笑,不再重复,很快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那种情感始终处在一种张力极大,却不绷断、不爆发的境地。
放下电话,我立刻赶去望江厂。
他正好下上午班。
我喊了一声:段小兵!
见我的一瞬间,他楞住了,笑着跑过来,狠狠捶了一下我的胸,说,靠,你怎么来了。
我说你不是想我了吗。
他脸有点红,不说话,脸上却露出开心的表情。
我问他,下班了?
他说下班了。
我说,走,出去吃饭。
他说:好!
望江厂外面的小餐馆,他给我倒酒,突然凑过来说,飞飞,你知道吗?
什么?我说。
他俯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当时看见你,我好想亲你一口。
我逗他,现在亲啊。
他看了看四周,猫了猫脑袋,乐呵呵说,切,我哪有那胆儿。
见我坏坏地偷笑,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飞飞,老实交代,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坏事了?
我一楞,哪天晚上?
他说,就我第一次住你姨奶家那天晚上。
我说没干什么啊。
他说,不说实话,我都看见了。
我明白过来,我说,靠,原来你是故意咳嗽的。
那当然!他得意地笑了。
那天晚上,他睡在沙发,我怕他冷,半夜起来给他加被子。轻手轻脚来到沙发旁,看见他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在夜色映照下,显得成熟、迷人。我有了生理反映。去卫生间解手时,我情不自禁自己套弄起来。没弄几下,就听见他激烈翻身,接着是大声的干咳,咳着咳着,他起身,迷迷糊糊来到卫生间。我当时还算理智,他的身子无意碰触我翘翘下体的瞬间,逃也似的回了卧室。
我逗他,你怎么不跟我进卧室?
他说,靠,我真想。
我说那怎么没跟。
他说,我不敢。
顿了顿,他接着说,如果跟进去,你让我上床吗。
把你踢下去!我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靠,多亏我没跟!他佯装懊丧。
我们开心聊着天,竟然忘了时间,一直聊到铃声响起,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说,糟了,到时间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说,怎么就到点了呢。
我说时间过得太快了。
他说也没坐多长时间啊。
我说我们都没意识到。
他说,是啊,怎么过得那么快,在车间里呆着觉得时间好慢。
我没说话,看着他,笑了。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一开始和他在一起没觉得什么,后来就发现时间过得特别快,每次去找他都觉得眨巴一下眼睛就要离开了。
进厂区大门时,他看着我,眼神满是不舍。
我捶了一下他的胸,走吧,再不进去就要罚钱了。
罚就罚,也不差这一会儿!他反倒不急了,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说。
要转身时,他看了看四周,突然靠过来,碰了一下我的嘴唇。
那是一个很小很轻的碰触,蜻蜓点水般。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像一只鸟,
扑啦,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