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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走得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像天边那只没有脚的鸟儿。
但,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在我走后,替我把心声说出来。
于是,我写了这封祭文。
实际上,这是我的告白书。
我要正式对你告白:
亲爱的,我爱你,真得很爱很爱。
所以,我希望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会在天堂一直守护着你,还有我们的儿子小辉……
告白要结束时,戴燕燕风尘仆仆闯了进来——得到消息后,她日月兼程从西藏赶回来。
小辉捧着段小兵的遗像,看见戴燕燕的刹那,快速扑到她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小辉是我们当中哭得最为伤心的一个人,几欲昏厥。
小辉这一哭不要紧,戴燕燕也跟着哭。
于是,段小兵母亲跟着哭,紧接着,林师傅、他哥哥,姐夫、还有林芬等等所有的亲戚,全哭了起来。
所有到场来宾无不动容,纷纷潸然泪下。
很快,整个告别大厅哭成一团。
遗体告别时,来宾纷纷拉着戴燕燕的手,说,没想到小兵这么爱你。
戴燕燕泪光闪烁。
我一直强忍着悲痛。
耳中听着《我只在乎你》的声音,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是那么的浓烈,却又仿佛距离那么的遥远,我甚至一直觉得,小兵还没死,他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等他休息好了就会醒过来。
直到隔着玻璃车窗,看见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闻到焦糊气味的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小兵真的已经离开了我。
我们曾经抓在手中的一切已经真真切切从指间流逝。
这么一想,我再也没挺住,晕倒在了车上。
此后的日子,我只要一回想起那股浓烟、那股焦糊气味,我就会止不住的悲伤,整个身心就像被掏空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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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辉是我最大的牵挂。
也是我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戴燕燕瘦了,也黑了。
我一直认为,再也没有“瘦”这个字更能体现一个人命运的起伏和人生的跌宕。
印象中那个微微丰腴的戴燕燕,此刻双颊有两团高原红。
戴燕燕说,大雄,我考虑了很久,我还是决定把小辉带走。
我一楞。
我说,你是他亲妈,带走他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小兵临死前把小辉托付给我了,希望我好好照顾他,我也答应了小兵。你放心,段小兵帮我照顾爷爷奶奶十六年,我很感谢他,所以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儿子……这样吧,我们听听小辉的意思,他毕竟刚读高中,也很有出息,考取了省重点,那所学校你也知道,条件非常不错,师资力量更是没得说,他如果执意留下来,我会替你照顾他,三年后他考取了大学,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到时我就留足他读大学的费用,他始终是你戴燕燕的亲生骨肉,以后寒假暑假他随时可以去西藏找你……
听我这么说,戴燕燕眼圈一红。
戴燕燕考虑了一番,给我来电话说,小辉还是留下来更好些,那边条件太艰苦了,以后放假了,你领他过来看我。
我说,好,我一定领小辉去看你。
我和小辉送戴燕燕去机场。
登机前,戴燕燕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说,燕子,你放心回西藏吧,小辉虽然是你和小兵的儿子,但你们的儿子就是我代雄弼的儿子,我一定会好好对他,有时间我就领他去看你。
她点点头,抹了抹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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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开始整理段小兵的遗物。
段小兵早有了安排。
房子给瘫痪的哥哥,钱给了妈妈。
看来,段小兵早做好了准备。
林师傅说,这孩子,怎么那么傻,望江厂也不是他开的。
林芬说,爸,那只是借口,小兵他心里苦。
林师傅瞪她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一起整理小兵的东西时,我看见了林芬手腕那道醒目的疤痕。
我当即一颤。
段小兵曾说,林芬为他割手腕自杀过。
我说,小兵走的时候和你说话了吗?
她点点头。
我说,他说什么了?
她盯着窗外看,眼睛露出软软的光,嘴角微微一动,他说,姐,对不起,下辈子再娶你做老婆吧。
我一楞。
我酸楚地说,还下辈子呢,这辈子你都为他割脉自杀了,到底也没娶你。
她叹了一口气,说,哎,不怪小兵,是我自己命不好。
我说,你们不是登记了吗,我当时还打算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呢,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是一辆自行车,你可以骑着去小卖店。
她又叹了口气。
她说,造孽哦,还不是因为我怀上了大宝。
这时,我才断断续续知道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
十六年前,段小兵母亲和林师傅结婚。
客人很多,住不下。
家里的三间房全让了出来给客人。
小兵去工友家借住,他哥哥去林师傅家睡沙发。
林芬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上厕所,把沙发上的小兵哥哥段大军吵醒了。
朦胧夜色中,他看见林芬穿着暴露,两只饱鼓鼓的胸房几乎要撑破那件薄薄的透明内衣,胳膊腿都细长细长白嫩白嫩的,耀得他眼睛发花。
段小兵哥哥喝了酒。
也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的母亲都快六十的人了,居然也嫁人了,每天涂脂抹粉的,焕发了第二春。想想自己,还不到三十就一个人孤苦伶仃,来到城里就更是,唯一能近距离接触的女人除了自己母亲,就剩下林芬一个。
他是喜欢林芬的。
能不喜欢吗,人家毕竟是城里人,为人热情,落落大方,时不时送一两瓶酒给自己喝,还经常把小虎子逗得哈哈大笑。
他和林芬之间是有故事发生的。
而他对林芬的爱慕,也是在这些感人故事中,一点一点产生的。
他想起,他母亲和林师傅婚礼前,他和林师傅还有林芬去老家的小镇购物,
他在摊前买东西,人很多,不小心把旁边一胖大婶挂脖子的项链挤掉了,摔得稀碎,胖妞说项链水晶石的,值好几千,拉着他的胳膊非要他赔。
他当然不会赔了。
对方就撕着他的衣服大喊大叫,说什么非礼了她。
段小兵的哥哥哪见过这种阵势。
想走又走不了,想辩解又说不过对方,急得撞墙的心都有了。
林芬看见了,过去就给了那个胖大婶一耳光。
林芬说,不要脸,我明明看见是你非礼了人家,还倒打一耙。
胖大婶说,你是什么人,敢打我?
林芬毫不客气又给了她一巴掌。
林芬说,我是什么人,我是他老婆。我打你怎么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那模样,哪个男人想非礼你?你再敢乱说,我就拉你去派出所找我表哥,要他把你拷起来……
一看林芬那气势,胖大婶吓得当即灰溜溜跑了。
那以后,段小兵哥哥对林芬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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