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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在相聚分离间彼此牵挂,在渴望和失望间彼此折磨。我们终究是没有缘分的两个人,这种缘分总是一点点错失在了时光之中。
出国一切准备就绪后,我选择一个人悄悄去了那座寺庙静坐。
我买了一柱香,在数次扑灭烛火后,手中的香终于点燃了。
烟雾的世界里,恍惚而黯然。
我在寺院静坐了四天。
四天里,我虔诚地在一座高大佛像前跪拜,长明灯发出的光,让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安宁和祥和。
四天后,我下山了。
打开手机,足足有上百条短信蜂拥而来。
晴天噩耗,段小兵出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
望江厂和广州总部新一轮的谈判进行得如火如荼。
所有问题都谈得差不多,到最后就只剩下职工问题。
望江厂原有职工太多,太杂,良莠不齐,总部无法照单全收,被拒绝的那部分职工形成一股强大的反抗力量,他们连续好几天把那座三层小楼团团围住,谈了好几个解决方案,皆被他们一一拒绝。
时间不等人,望江厂决定不顾少部分人的反对,按利益最大化的那个方案实施。
签约仪式那天,十几个代表突破警戒,冲进了三楼厂长办公室,把陈厂长困住了,不让他去酒店签约。
在他们无所畏惧的逼视下,陈厂长心虚了,步步后退。
陈厂长说,别这样,有事好商量。
见势不妙,段小兵赶紧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厂长,这种时候不能让步,一让步,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签约要去不了,合作就可能取消。
陈厂长说,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段小兵站到了陈厂长面前,说,我是厂长的助理,你们不要逼厂长了,最后这个方案是我提出来的,详细情况我最清楚,你们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可以到我办公室和我谈,我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陈厂长说,对对对,你们和段助理谈,他全权代表厂部。
他们说,你说的是真的?
段小兵说,当然是真的,你们还不了解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人,我也是工人出身,一步一步熬出来的,我理解大家的苦衷,也非常同情大家……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被段小兵的言语打动了。
陈厂长趁机,偷偷钻进人缝,溜了出去。
见厂长溜走了,他们只好跟着段小兵去了他办公室。
没想到,一回到自己办公室,段小兵就变了脸。
他强硬地说,这就是最后方案,已经给了你们最大利益,我们不会再让步。
那十个代表这才知道上了段小兵的当。
他们瞪着腥红的眼睛,说,如果不让我们回去上班,我们就把这座楼炸了,大家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活。
段小兵说,有本事你们炸啊。。
有人说,炸就炸!
段小兵说,炸啊,炸!
别以为我不敢!他们蜂拥而上,把段小兵逼到了阳台的一个小角落。
他们齐声说,我们要回来上班,我们上有父母,下有孩子,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养家糊口。
段小兵说,今天你们就是把我逼死了,也回不到厂里上班,陈厂长已经赶去签约了。
段小兵此话既出,一下就炸开了锅,激起了民愤。
有的赶紧给楼下的另一部分守侯的人打电话,要他们前追后堵,把陈厂长截住。
突然,有人说,好啊,你这个王八蛋,竟然玩这套,敢骗我们。
他们呼啦全涌了过来,把段小兵团团围住。
阳台上,一群人拥得拥,挤得挤,推得推。
推推搡搡中,段小兵还没来得急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推下阳台,从三楼掉了下去。
段小兵在空中大喊一声,你们敢推我——
话未完,扑通,重重摔到了水泥地上。
闹哄哄的办公室一下静了下来。
有个人说,段助理被推下去了。
他们一个个你瞪瞪我,我瞪瞪你,全傻眼了。
很快,警察把他们全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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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进行了十二个小时。
医生说,段小兵脑后着地,挺严重的,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的造化。
一天一夜后,段小兵还是醒过来了,一直喊着飞飞的名字。
本来,医生是不让他见人的,怕形势不妙,还是同意他与家属做最后交代。
小辉先进去,再依次是他母亲、林师傅,他哥哥、林芬和那个混混。
和那个混混说着说着,又昏迷过去了。
大家以为他死了,围着他号啕大哭。
医生说,他还没死,他暂时也不会死,因为他一直在等一个叫飞飞的人。
段小兵在医院又昏迷了三天三夜,直至我的出现。
那时,我刚从寺庙下来,离飞机起飞只有短短不到五个小时。
我赶到医院时,段小兵已经奄奄一息了。
白色被褥盖着身子,脑袋、脸部被白色绷带缠住,像一片已被染白的,快要枯萎的落叶,露出半截。
医生问,你叫飞飞?
我点点头。
医生说,你快进去,看能不能唤醒他?
我懵懵懂懂走进重症监护室,看见段小兵的一刹那,一下像跌进冰冷的海水里,四周都是呼啸席卷的滔天巨浪,原本还装满怨恨的心居然一下痛起来。
我以为自己会不在乎,却是如此的难受。
他真的好可怜。
静静地躺在那,薄薄的,像一张惨白的纸片,鼻孔插着管子,头部缠满纱布。
以为,会像电影里的很多情节,跑过去,抱着他大哭。
却没有。
我的眼泪在眶角打转,始终不让它出来。
医生说,病人大腿骨折,部分内脏因挤压严重受损。手术过后,多次休克,目前没有任何意识,暂时还需要靠医疗器械辅助才能呼吸,饮食只能通过鼻饲些流食,基本处于“植物人”状态。
我眼圈一红,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壮扑袭而来。
几天前我们还在车里一起坐着聊天呢。
我突然有了一种罪恶感。
我没想到望江厂会把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交给段小兵去处理。当然,我更没想到段小兵会主动把这个烂摊子揽过来。问题是,他有这个能力扛起来吗?
我想起了我们的击掌相约。
我在想,如果我留下来,把后续工作做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遭受这样的意外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我坐在床沿的凳子,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我看了看病房窗外的树梢,初升的太阳光从绿叶深处掉下来,射出一地斑斓。病房内,太阳光透过厚实窗帘的隙逢,照在他雪白的被褥上,反射出缕缕凄美的太阳花。
大夫说,病人所有的家属都试过了,没有任何反应,现在就看你能不能唤醒他。
我说,能不能等他自己慢慢苏醒过来。
大夫摇了摇头,病人情况比较特殊,脑部严重受损是一方面,他有家族遗传的多囊肾,正在急性发作期,导致生命特征越来越弱,这次要没唤醒,很大可能就进入自然死亡状态。目前之所以还没进入自然死亡状态,可能病人还在用超强的脑意识在等一个人,或者说有重要的事情还没交代完。
那一瞬间,我的思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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