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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段小兵回来了。
带了一编织袋的东西,有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等蔬菜,还有李子、釉子、桃等水果。
那天晚上,他一头钻进厨房,忙得油烟飞溅。
他做了很多菜,有红烧小排,摊黄菜,香菇四季豆,柿子椒炒土豆丝。
米饭用葱花炒过,泛着油光,旁边还有一小坛调味用的虾球酱和一小碟解腻用的宝塔菜。
小辉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地说,哇,好丰盛!
小辉好说,除了过年,我爸很少这么认真地做一桌子的菜。
我夹起一块黄瓜,小心翼翼吃着。
段小兵谨慎地看着我,问:“颜色呢?看上去怎么样?味道呢?甜了还是咸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上火,牙疼得厉害,舌头还长了大水泡。
我的嘴腔在缓缓蠕动,小辉突然就笑了,笑得很突兀,也很肆意。
我说,你这孩子,你爸回来你就那么高兴?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觉得你今天晚上吃饭好怪,也不咀嚼,眉头一皱,咕咚咕咚直接就吞了,像吃药一样。
我徉装不悦地说,你现在才发现啊,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哈,白照顾你这些天了。
段小兵一楞,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牙痛?
我说,舌头更痛!
段小兵说,肯定是上火了,小辉,你这几天有没有气干爹?
小辉说,我哪有啊,我还纳闷呢,我说代叔叔这几天怎么不吃东西,坐那光顾着看我吃。
段小兵用筷子头杵了杵饭桌,说,什么代叔叔,叫干爹!
他吐了吐舌头。
晚上睡觉时,我去卫生间,听见小辉说,爸,你为什么非要我喊他干爹啊,叫代叔叔挺好的。
段小兵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你这孩子,叫干爹还委屈你了,能叫他干爹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第二天,小辉上学去了。
我问段小兵他母亲情况怎么样。
段小兵说,我妈没事,我师傅受了点伤,我把他接回了城里,现在在住院。
我说,在城市生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到乡下去住。
他唉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后来,我才知道,林师傅的女儿嫁给了段小兵的哥哥,生了个智力有点问题的孩子。
林芬的卖店黄了,段小兵的哥哥下岗瘫痪后,他们开了家音像店。
几年后,他们就陷入了困境。
林芬的改变是与社会嬗变的世风密切相关的,而且那个行业就是这样,发展得快,从磁带唱片开始,发展到VCD,再到DVD,再到现在的网络,音像市场如沙堆一般大片大片地被潮水一冲即垮。
由于生意不怎么好,在生活的压力下,在别人的鼓动下,林芬偷偷卖起了黄碟。
黄碟这种东西,和毒品没什么两样,不能沾,也沾不得,但她已经上了这条船,自己有了就会想看,看多了就会腐化和堕落。
一种选择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林芬就开始越来越堕落……
眼不见为净,林师傅一气之下,和段小兵的母亲搬去了乡下。
段小兵哥哥倒是想管,但他怎么管得了林芬呢,本来嫁给一个跛子就觉得委屈,你还不让我放纵点,这日子过得哪有什么盼头。
难怪段小兵不允许小辉去音像店找他哥哥。
124
我买了水果和鲜花去看林师傅。
看见我,林师傅很是吃惊。
可能,他没想到我回来了。
更可能,他没想到我竟然会去看他。
趁段小兵去取片子时,他拉着我的手,动情地说,飞飞,是我犯糊涂,当初没听你的话,不应该逼小兵,害得小辉八岁就没了妈,这几年真是苦了小兵。
我安慰他说,不关你的事儿,你也没拆散他俩,他们后来不是在一起了吗。
他眼圈一红:“话是这么说,燕子心里能没疙瘩吗,当初小兵差点就和芬芬结婚了,后来出了点意外,这婚到底没结成。无奈,小兵又和燕子走到了一起。这叫什么,叫破镜重圆,镜子既然破过一次,是很难复原的,他们婚后感情一直就不顺。现在想想,芬芬那死丫头哪配上小兵啊,是我老糊涂了……”
林师傅的话让我很不是滋味。
走出医院,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忍住。
我说:“小兵,我不想,也没兴趣知道你和戴燕燕究竟为什么走到一起的,但我很想,也很有兴趣知道你们究竟为什么不在一起的。这事儿我也就问这一次,以后绝不会再提,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分开?”
段小兵拘谨地看了看我,顿了顿,说,飞飞,这事儿你还是直接问燕子比较好,你要想知道,我这儿有她电话。
我失望地看他一眼,头也不抬,甩甩手,气冲冲走了。
段小兵瞬间化作一根僵硬的树桩,站在那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我愤然远去。
那天晚上,我躺下来,身子像着了火似的,感觉却像掉冰窟里一样冷,头疼得就要炸裂开来。
半夜,我起来找感冒药。
惊醒了段小兵。
他二话不说,把我送去了急症。
我打着点滴,盯着他看,一双眼睛深邃而犀利。
他低下头,不敢迎视我。
我们之间的空气好象被喷了制冷剂,倏地紧张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薄薄的湿气,仿佛岁月穿过皮肤,让人心生凉意。
我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准备小辉的早餐,我没事,就是小感冒,打完滴流我自己就打车回去了。
说完,我苦涩地冲他笑了笑。
他抬起头,看我一眼,脸上的每一条细小的纹路都带着渴望谅解的诚意。
一阵猛烈的波涛翻滚后,他说,飞飞,你相信我,我没有抛弃燕子,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儿……那年夏天,她去西藏旅游,爱上了当地的一个老师,回来没多久,她就怀孕了,我只好放手。她去了西藏支教,在那边扎了根,现在他俩的孩子都七岁了……
飞飞,你知道吗,有一年暑假,我带小辉去看过她,走的时候她央求我把小辉留下,我当时连死的心也有了,但我还是遵照她的意思,偷偷一个人离开。
没想到,刚要出站,小辉就大喊大叫过来找我。
看见我他就死死抱着我,号啕大哭,任燕子怎么分也分不开。
没办法,她只要又让小辉跟我回去。
她说,回去也好,毕竟西藏条件艰苦,求学条件也不如老家的大城市,以后寒暑假可以再领小辉去看她。
但小辉之后再也不肯去西藏,任燕子怎么央求,他就是不去,他说他不喜欢西藏,还说怕我又会扔下他一个人离开……”
看着段小兵黝黑消瘦的脸庞,觉得有一块冰渐渐贴上来,沁入骨髓。
突然,我有一种苍凉的黯然。
这种黯然又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点点冷意,或者说苍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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