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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有关望江厂的所有文字资料、图片和一份详细合作方案发给了总部。
总部仔细研究后,派考察团过来考察。
考察团转了一圈,和层层相关人员会面后,初步定下了合作意向。
我被总部留下来的谈判。
总部提了一个条件,要我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望江厂,打造成西部拓展战略的基地。
望江厂的大部分职工都放假在家,包括段小兵。
段小兵说,上班也没多大意思,工资太少,不够他维持生活,何况还有个上学的儿子。
办理停薪留职后,他开过小餐馆,摆过水果摊,卖过服装。
折腾了两年,人瘦了一大圈,钱没赚到,还亏损了不少。
于是,他又开起了出租车。
这一开就是两三年。
他说,开出租车的生活,平庸安定,如同温水的蛤蟆,顺利、沉闷,没什么大起大落。白天开车,晚上睡觉休息,朋友少了,也不爱抛头露面。他留恋家,深爱儿子,希望都在儿子身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陪儿子打打球,爬爬山。
关于段小兵,不管承认与否,其实总会有消息传入耳际。
这次回来,我也略知一二。
我很感谢他一直暗中帮忙照顾我的爷爷奶奶,没事就会过去陪我奶奶打打麻将,换个煤气,买个粮油,一喊他,飞快地跑过去,还不让我奶奶说。
我爷爷生病后,也是他在医院跑前跑后,安排我爷爷的一日三餐,鼓励他咽下每一口饭。我回来后,他就悄悄离开了。
他的恩情我不想欠。
正好,我身边缺个助手。
本来,总部打算派个人过来,由于种种原因,那人暂时没到位。而段小兵之前一直在望江厂上班,对那边情况比较熟。
经请示,我决定雇他做我的临时助手。
我对段小兵说,我和望江厂打过招呼了,你先回望江厂当陈厂长的助理,负责做一些协调沟通方面的工作,工资我们这边付,每个月五千。能做多久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不过你也别担心,就算合作谈不成,你要不愿意在望江厂呆,我会帮你想办法。
我是这么打算的。
万一合作真成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继续留下来当厂长助理。合作要没谈成,他也没损失什么,大不了继续开他的出租。
我之所以能如此坦然面对他,可能,一方面是小虎子的离去触动了我。
另一方面,他也郑重向我道过歉,多次说了对不起。
我不能让人家觉得我是一个小气还没度量的人。
还有就是时间了。
时光真的如流水,记忆得多深刻的人都能变得模糊不清,多浓的情爱都能被稀释得似是而非。
16年的时间,早让我们所生活的环境完全脱节了,生命的再度聚首变得体谅和宽容。
老实说,我已经忘了他很多。
倒不是说我多宽容他。
说到底,我是在宽容岁月,宽容我自己。
是的,段小兵尽管让我伤心难过了很长时间。
但,这种伤心和难过早让我化为过好幸福生活的动力。
我攒着力量考取复旦的研究生,攒着力量混进一家大型公司。
在我混上高层时,我就对自己说,等我有一天回去,就要把望江厂买下来,好好折磨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物,比如厂里的那些所谓的高层领导,比如林师傅,比如林份,还比如段小兵。
时间好比一支画笔,它能在人们脸上画出沧桑。
经过岁月的磨砺,当我再见到段小兵,发现他鬓角有了白发,面容消瘦、眼神也渐渐不那么明亮,每次出车回来,精神总是不济,老打哈欠。
见到我,段小兵总是低着头,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态度是如此谦卑甚至是可怜巴巴,令人不能不动恻隐之心。
那种积攒的力量一下全卸了,那埋藏在心中的怨恨也变得风轻云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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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兵说,他愿意回望江厂当陈厂长的助理,但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
我说什么条件。
他说,你要认我儿子做干儿子。
我说就这条件?
他说是。
我说,为什么?和工作有关系吗?
他顿了顿,说,十六年前你就答应了,我一直记得。
我想了想,说,好吧。
人岂能言而无信,十六年前我确实说过这话。
他微笑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第二天,他就把儿子领过来和我见面。
段小兵的儿子既像段小兵,也像戴燕燕,但还是像戴燕燕更多一些,长得很好看,甚至可以用“英俊”二字来形容。
不仅有着飞扬的眉,微笑的眼,挺直的鼻,编贝般洁白整齐的牙齿,身上还有一种特别干净的少年气息,像一侏新生的植物般饱满、纯净和清澈。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段小兵一眼,说,我叫小辉。
段小兵马上补充说,叫段正辉,辉煌的辉。
我说多大了。
他说十五。
“读几年级了?”
“初三!”
我把一辆变速自行车推到他跟前。
我说,对不起,段正辉同志,那天我打你爸爸了,我知道你很恨我,你想报仇的话,现在可以动手。
他看我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笑起的样子有点傻傻的,很像十五六岁时的段小兵。
他说,我不敢,我爸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一楞,你爸真这么说的?
他说,我爸经常这么说。
段小兵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这孩子,没大没小,快,叫干爹,谢谢干爹送你的礼物。
他挠了挠头说,我还是叫叔叔吧。
段小兵又拍了他脑袋一下,叫你喊干爹就喊干爹。
他张开嘴,喊了个干字,爹就哑在喉咙。
我摆摆手。
我说,算了,还是叫叔叔,干爹我听着也别扭。
他倒是机灵,马上爽快地说,谢谢叔叔送的礼物。
段小兵不乐意了。
他说,叔叔是叔叔,干爹是干爹,你这辈子就一个干爹,这个干爹16年前就认下了。
他只好又说了句,谢谢干爹送的礼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走,我请你爷俩儿吃饭。
我们去了一家新开的“小笼汤包”。
小辉不小心把包子里的汁喷到了我手上。
段小兵赶紧拿出餐巾纸为我擦,边擦边不好意思地笑,说,这孩子,毛手毛脚的,也不注意点。
那略带羞涩的笑,曾经是那么的熟悉。
如今,却有点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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