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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被自己设计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搅得心神不定。
心,像是苍穹下的一盏孤灯,迎风而立,随时可能熄灭。
这样的灾难,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遇到。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自从林芬出现后,我就活在段小兵制造的假相里。
推理出真相后,又活在真相的阴影里。
现在看来,段小兵和戴燕燕的结合,实在不象是我和段小兵故事的结尾,倒象是我们之间又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放弃了研究生的保送。
1993年8月末,我背起行囊,任惊慌在心中滋长,离开了这个让我大悲大喜大痛的城市。
离开那天,我路过一家酒店,看见有对新人结婚,五彩缤纷的气球一束一束地放飞到天空。
它们升腾,悠然自得地向着天空升腾,使整个天空活跃起来,充满了朝气和蓬勃,上升,无限上升,去拥抱太阳,去那里寻找光明……
有个朋友说,对于我的悄然回来和悄然离开,他很难过。
他说我总是这样,想起一出就是一出,连招呼也不打,根本不把朋友放在眼里。
我听了很难受。
有什么办法呢。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别离,一个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打扰任何人。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站。
一路上,我与许多陌生面孔被安排在同一列火车上——我的下一站是上海。
光线暗淡的车厢里,有一种无依无靠,怅然若失的味道让人落泪。
周作人说,暂时脱离尘世。
让时间慢下来,慢下来,或静静地被你忘掉,待到一切饱满酣畅,于是可以马上复归到当下的生活中来,更好地运筹帷幄。
四个月后的1993年的最后一天,我在上海结了婚。
我和一个长得像戴雪蝉的女子的缘分,是在某个场合的惊鸿一瞥,从此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开始改变。
第二年,我有了儿子。
每天回到家,我抱粉嘟嘟的儿子,他对我笑,我的心里荡漾出一朵花。
儿子一岁时,我考上了复旦的研究生。
我经常抱着儿子走在复旦的校园,一会举到头顶,一会放到脚下,把他逗得咯咯地笑。
段小兵逐渐从我脑海消失。
研究生毕业后,我换了好几个工作,在机关单位呆了不到一年,辞职去了家外企,很快又跳槽,举家迁往我老婆的老家广州。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存一段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把自己的生命播撒在路上,等衰老到来的时候,再慢慢收割,装订成册。
我进了一家大型企业,不久,从中层混到了高层。
我的生活和事业顺风顺水。
我和段小兵都回到各自正常的轨道,过着各自幸福而平淡的生活。
我不敢动不动就去回想,去回忆。
但,偶尔加班至夜深人静,来到窗前,望着寂寥的星空,我还是会想起他,段小兵。
一些隐约的记忆仍然在风中破碎。
一些斑斓之景在脑海中浮现。
有时候,深夜,我和妻子互相拥抱入眠,聆听窗外所有城市共有的声音,沉沉睡去后的早上,竟然会觉得自己仍身在段小兵家的那张大床上。
我在想,感情这种事,说不得谁对谁错,或者说谁背叛了谁,谁抛弃了谁。
这本来就是两相情愿的事儿。
如果其中一个另有选择,另一个也只有服从的份。
男女尚且如此,何况男男之情。
有打拼就有辛酸,有辛酸就会有故事。
我只能置身与现实中,像串起来的黑白老电影的片段一样的现实中。
几年来,我身上发生了很多感人肺腑的事儿。
在这里,我只讲述和我段小兵之间发生的林林总总,与此无关的,我就不赘述。
十几年来,我零零碎碎,似乎也听到点有关段小兵的消息。
可能心已不在他身上,我无法把模糊的记忆串起来。
所以,我终究是不知道他到底过得怎样。
直到2007年的到来。
2007年的4月,我爷爷生病住院。
我急切赶回去。
医院里,我一边安慰我奶奶,一边联系大夫,化验、CT、核磁共振,把能做的检查全都重新做了一遍。
是恶性肿瘤!
爷爷毕竟八十多岁了,年事已高,无论接受手术、放疗,还是化疗,都有很大的风险,治疗几天,爷爷反应强烈,恶心呕吐,剧痛使爷爷彻夜难眠。
很快,爷爷放弃了治疗。
他接受死亡的淡定和从容,让我日夜倍受煎熬。
人老了,生命总显得格外脆弱,挺了不到一个月,爷爷还是离开了我。
亲情的世界,已塌一角。
我洋装坚强,却遮不住眼角的泪光。
殡仪馆里,爷爷躺在鲜花丛里,面带微笑,嘴唇微启。
我捧着爷爷的肖像,悲痛欲绝。
爷爷是我从小到大的避风港,他用不算高大伟岸的身躯为我遮挡一切。
如今,却化作了一把骨灰,捧在手里,那么轻。
一方狭窄的盒子,天人永隔。
那刻,我恍然,意识到一个我生命中久久驻足的至亲,去了另一个世界。
爷爷,愿你在天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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