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农历生日到了。每年他跟那帮哥们儿过阳历生日,家里给他过农历。今年他农历和阳历日子挨一块儿,就差一天。这天,单军告诉他奶奶,今年他不去饭店,就在家里吃。
单军奶奶开出了一长串菜单,都是单军最爱吃的菜,让周海锋准备。自从周海锋做的饭菜让单军奶奶满意,她就基本不下厨了,这天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周海锋。周海锋从早上就去买菜,照着菜单,一样样切,洗,熬,煮,忙到日头下山。到了傍晚,满满一桌菜摆在桌上,只等单军回来。
晚上,单军忽然一个电话打到家里,说外头饭店里有人摆上了,叫老俩口去饭店。
“定了饭店怎么也不早说,家里做好了一大桌菜等你!小周忙了一天!不像话!” 老政委发火了。
单军说刚定,推不掉。
单军奶奶推着老政委:“孩子过生日你由着他吧,他喜欢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这菜放着不新鲜了,别浪费,小周你就别去了,就在家吃,今天辛苦你了。”
单军姐夫开车来把老俩口接走了。周海锋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冒着热气的菜。
他解下围裙,把一盘盘菜,原样端回了厨房。
单军在饭店,跟一桌亲戚喝着啤酒。他喝得又多,又快,他奶奶催促了好几次,叫他吃菜,单军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啤酒倒下得快。单司令又在南方公务,他在家最反对单军这样铺张过生日,所以他不在,老政委夫妇也舍不得在生日这天约束单军。
席上单军他姐没当着席面说什么,私下对单军说,你够折腾人的,家里头那一大桌菜我看着都浪费,人家小周为你忙了一天,那一头汗,你电话里也不说一声叫上人家,奶奶也是,叫人一个人在家,咱们跑饭店来了,多不合适啊。你回去得好好跟小周道个谢,听到没有?
单军他姐虽是干部子弟,但为人处事一直很周全,从来不端高干家庭的架子。
“你烦不烦?”单军听她一直唠叨,烦了。
“你就可劲儿作吧!”他姐骂。
饭局结束了,单军他姐做东,请全家人去跳交谊舞。一家人都乐呵着,只有单军不在。
单军独自一人出来,回了大院。
他推开了周海锋的房门,周海锋正在打着背包,收拾行李。
单军盯着他,撩起酒意上头的眼皮。
“你,给我热菜去。”
单军坐在餐厅,对着桌上的菜,吃。
他晚上除了酒,什么也没吃。单军闷声不响,对着一桌菜吃着,喝着。他吃停了,放下筷子,周海锋过来收拾了碗筷,拿上往厨房。
“想走是吧。”
单军忽然说。
“明天,7点。你来了,我告诉你怎么走。”
单军过这个生日的地方,是他自己定的,确实叫人意想不到:防空洞。
在这个军区大院,有个不被外人所知、十分庞大复杂的地下工程,防空巷道。
这个错综复杂的防空洞历史古老,是战争时期就留下的战时人防工程,四通八达,如同地下迷宫,据说过去这个防空巷道可以直通到军区大院内的每家每户,用作紧急情况时的疏散和撤离,不过进入和平年代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已经将其中不少巷道都封死,成了死胡同。
这也造成了这个防空洞变成了一个有危险性的地方。如果有人误入深处,不仅极易迷路,而且如果走进那些死胡同又走不出来,时间一长很容易窒息。过去大院内出过这样的事故,所以,现在这个防空洞只有入口部分还在使用,其他地方,都被一道铁门锁住,不允许进入深处的区域。
每年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大院都会开放防空洞那块可以开放的空间,作为大院儿里孩子们的夏令营。里头那些空房间被弄成象棋围棋室、乒乓球室、录像室、台球室,甚至还有个小舞厅,一到放暑假,大院儿这帮干部子弟就到这儿来避暑,打球的下棋的看录像的,唱歌跳舞的,热闹之极,这里头还是个天然冰箱,储存各种水果,还有冰柜专放冰镇的雪糕冷饮汽水啥的,到了夏天就是这帮孩子们的天堂,所以单军和他这些弟兄,都是这里头泡大的。
单军把地方定在这儿,哥几个都说够别致。防空洞口开在大院里的假山水塘旁边,上头是个小礼堂,从个暗道下去就有个门。现在天热了里头已经清理干净了,就等开放,大飞他们早把里头布置起来了,当晚上一群人在里头,各个房间玩什么的都有。
单军去叫过王爷。那晚上之后,他找过王爷好几次,王爷在外头鬼混不着家,单军打了无数个CALL机他也不回。
“今晚上要是看不见你,以后就甭让我再看见你,见一次削一次!”
单军对着寻呼台说。
“削一次?”寻呼台小姐温柔地重复。
“就这么打!”单军挂了电话。
当晚上,来了不少人,歌曲放着,酒喝着,迪斯科蹦着,疯的闹的不成样子。光这院里这一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儿,就有头二十人,加上各自的伴儿,外头叫来的,把个防空洞里闹得天翻地覆。这里头地方深,隔音,不影响外头,也没人来管他们。
到后来,该高的都高了,个个抱着啤酒瓶子吹。单军站起来说,哥几个,过了今天,明年是不在这儿过了,以后记着这院儿,记着咱们这一帮弟兄,走到哪儿,哥几个闷一口,就当给我过了!
单军说完,一仰脖,对着瓶口下去了半瓶。
这话说得一帮子人都伤感了。这群大院子弟,虽然横,可是彼此之间,那是真感情,从小到大棒子打不开的情谊。从穿开裆裤起就混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可这么胡天胡地没心没肺的日子就要结束了,离别的日子,已经倒数着。
这生日,说是给单军庆生,其实也是最后日子里的疯狂。一帮人都动了感情,大飞眼眶都熬红了,说军哥,等你军校回来了,咱们拉大旗、拉大炮!迎你去!
单军心里也不好受。对着这些兄弟,王爷却不在其中,他到底还是没来。单军把瓶子顿下,说:“今儿高兴,我给留点纪念。”
单军走到过道尽头,那里有一道落锁的铁门。这铁门后面,就是禁止进入的区域,再往深里,通向错综复杂的地道。
单军掏出不知从哪弄来的钥匙,把门打开了。
上了锈的铁门沉重地被推开,门很久没打开过,尘土飞扬,里头一片潮湿的黑暗,散出霉腐的气味。有胆小的女孩儿都害怕了,透过光线看过去,前边就是往地下的台阶,不知道通到哪里。
人群都看着单军,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军哥,你干啥呀?”
大飞于征他们有点懵。
“大飞,记得那个手雷吗。”
单军说,望着黑洞洞的台阶。
“我去把它带出来。”
“你疯啦?”大飞几个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