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冒犯,上师并不恼怒,多吉也没不在意,上师笑道:“一念缘起,一念缘灭。你感觉痛苦,佛有所察觉,于是拈指轻点,这算不算缘分呢?”
“我想知道要我来这里做什么。”
多吉看了眼仁波切,从怀中抽出一张照片:“你应该认识这个人吧。”
“陈光?!”我跟黄文同时喊出来。
多吉也站起来,恭敬地跟上师行礼,说:“我等到他们了。”
跟我心中所想如出一辙,当中的故事或许跟自己会有很大的牵连,我有一种预感,遇见仁波切,遇见多吉,或许真的是佛的指引。
梦不要做得太深,会醒不来。
时光应该是种刚性的柔线,往前奔跑时会在脖子上一圈一圈缠绕,直到感觉疼痛,感觉痛不欲生。那个时候人会卑微的什么都不是,只是在心里恳求时间别这么残忍,求慢慢下坠的回忆留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可是后来想想,既然一切都已经被它带走了,再想留下,又何必?
“陈光还好么?”
“他很好。”多吉回答,“他一共离开了我们整整十年,没想到,再见即是永别。但是,他现在一定会过得很好。”
“他……”
“自杀。”多吉浑圆地脸上,胡渣顺着皱纹的川线交织,让本来就已经黝黑的面庞变得更加沉重悲情。多吉向仁波切欠了欠身子表示歉意,“对不起,不该在您面前说这些。”
我跟黄文对视了一眼,想起那年在西安的最后一次见面,他的不辞而别,他有些痞却很仗义的模样。我没来得及说后会有期,也没想到日后的生活竟会分离出云泥之别。
我突然感到很愧疚,是不是因为我的不在乎和习惯的拒绝,就像我当年拒绝靳阳,最后却成全了时间,让它可以对生命任意屠戮。
陈光因为壬杰的报复,他在生命最灿烂的年华却迎着最黑暗的日子,可是他似乎并没有想走出去。陈光怎么想或许已经不重要,他有属于他的空间,徘徊游离在我们的视野之外,也很容易被时间践踏。但不知为何,我竟然没有忘记他,相反,对于他我有一段时间竟会念念不忘。
我们在自己的生命中刻意或者随意地安排剧情,于是有了相遇,分离,有了朋友,敌人,也有了爱和恨,他追求他的爱没有错,我也在拒绝我不爱的,更没有错。可是我们都没做错,为什么结局都会落得这么凄惨。
“陈光消失了十年,有一天突然回来,说他喜欢上一个人。”多吉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而我完全看不出来,他那么心大的人,会为了这颠倒的情爱,连他最亲爱的哥哥都不要。”
四个人同时沉默,咕唧窝在黄文的大腿根部慵懒地抬起头,扫了一眼眼前神色各异的四个人,或许是觉得我们沉闷且压抑,它突然叫了一声跳到地上钻出了门,去寻找它自己的快乐了。
若果人能像猫这样,可以随性洒脱地跳脱出来,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痛苦。
“我告诉他没关系,管他喜欢猫喜欢狗,爱谁谁,只要他还是我弟弟就行。可是陈光并不高兴,我看的出来。”多吉回忆着,
“从那时开始,他没事就喜欢坐在那片山坡上看羊群,看太阳,他也跟我说他在想什么,可是我不明白,我就打断他劝他找个媳妇安定下来。再后来他每天都往寺庙跑,来找仁波切,我以为佛会指引他,会帮助他,可是有一天他让我在这里等你和一位姓门的人过来,然后就跳进了圣湖,再也没有回来。”
多吉已经流着眼泪,有些委屈地望着我:“这么多年,我就想弄清楚弟弟当时在想什么。仁波切和弟弟都说让我等,等你过来,现在终于找到你了。”多吉突然朝我跪下,
“我求求你,这辈子我亏欠弟弟太多,可是连他死前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难受,我很愧疚,我恨我自己。所以求求你,如今只有你能帮我,我不想我的弟弟死后还离我那么远。”
我望向仁波切,可是他古井般的脸上除了深不可测的皱纹看不出一丝波澜,多吉哭成泪人,他的痛苦我何尝不知。
“答案我也给不了你了。”我将多吉扶起,说:“因为你等的两个人,有一个,可能也永远来不了了。”
多吉抹开眼泪吃惊地望着我,“那你旁边这位?”
我摇摇头。说:
“或许陈光只是想让你看到,两个人相爱最纯粹、最原始的模样,又或许他是想在我们身上寻回一丝丢弃的希望和美好,再或者,他等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那个在他生命中占据极重分量的人。种种……我们无从得知。”
我说:“陈光知道我会来西藏,因为我们的梦曾经有过交集。但是世事变迁,我来了,陈光已经走了,我来了,我爱的人也不在了。可是我还是想往前走,我也必须往前走。从我爱的人离开的那一刻,我像背负了千万种无法言喻的债,我需要走,我需要沿着我的梦想、我跟他的梦想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挥洒,一路放逐,天与地才是他们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