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穿着警服,年纪跟文伯差不了多少,以为他是文伯的战友。
他在文伯遗像前鞠了三躬,然后推着轮椅上的女人走到我们身边,我们准备鞠躬答礼,他却两手托起我跟母亲,说:“使不得,对不起,辛苦你们了。”
我跟母亲莫名其妙,他说:“这些本应该是我们的事情,可是……”
他说不下去,眼泪直往外涌。轮椅上的女人牵着他的手,他越哭越凶,最后折回去跪倒在文伯的遗像前。
旁边维持秩序的安保没上前,大家都觉着一个警察不可能在别人葬礼上闹事。
警察在遗像前哭得撕心裂肺,头磕在地上,整个大堂回荡着他悲痛的哭声。
最后警察在轮椅上女人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情绪,母亲走上前想问他为何如此悲伤,可是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之前,男人说,我是文刚城,是他的弟弟。
安排完文伯的后事,母亲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期在家照顾父亲。但是母亲有时候会独自发呆,晚上听到他在房间唉声叹气。脸色越来越差。但还是会坚持每天早早起床到一家汤店排队,买上父亲最爱吃的羊杂汤和肉夹馍。
母亲看家里乱糟糟的,把我拉到边上说,打算提前内退。我一听火就上来了,说:“你干了三十多年的工作我们不反对,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你自己。”母亲就噤了声。
母亲大学毕业就在研究所,一呆三十年,他把工作看得比我都重要,现在想退休不是他的性格,我不想让他为了我跟父亲舍弃自己喜欢的工作。等再过了半个多月,父亲能自己下床上厕所,母亲就接着回去上班了。
“我想去看看你文伯。”把父亲接回家,他包也没放,就要出去。
父亲车祸后这段时间我出奇地顺从,我真切地体会到身边的人不辞而别的难过,那种两世相隔的痛楚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了解。
我二话不说,给他戴了顶帽子就搀着他下楼。到了楼下,他挣开我的手,自己走到路边的小商店去买了一瓶酒,我看名字——杏花村。
父亲跪在文伯墓碑前,颤巍巍地倒了两杯酒,一杯搁在放贡品的台子上,一杯自己端着,只是一直沉默着,我以为我站在旁边有些话父亲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往远处挪了挪,看到他只是自顾喝酒,看着墓碑发呆。
夕阳渐斜,远处一排松林孤独地站在苍灰色的天幕中,晚风轻轻拂来,吹起胸前的毛线球,吹散聚在一起的柔韧的青草,吹开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即将消散的光明留下父亲侧面长长的剪影,草地上的影子里灌满了孤单和心酸。我远远地站在一旁,父亲带着酒味的话语顺着乘着风滑过耳畔,飞向遥无止境的天际,我依稀又闻到空气中有种淡淡的兰花香,父亲低着头啜泣的背影,让我一下子心碎不已。
回到家,母亲已经下班做好了饭菜,一个人收拾着父亲的包裹。我喊了两声,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与我搭话。
帮父亲换了身衣服,看着他洗了脸,端了水给他泡脚,我蹲在一旁撩起温热的水从父亲的小腿浇下,他闭着眼睛,像在沉思,又像睡着了。把他一身收拾完,我叉着腰靠在门边龇牙咧嘴,腰部的酸疼让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父亲不想吃饭,跟文伯干吹一瓶白酒后,人已经有些醉。
母亲在一旁板着脸,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老花镜也已经不太摘了。我在心里悲叹韶光易逝,父母在不经意间就被时间卷走,离我越来越远。我看桌上的菜都凉了,也就没勉强父亲,回房帮他脱了衣服盖好被子,听着他打起了呼噜才轻轻掩上房门。
“你爸是不是去你文伯墓地了?”母亲问。
“是。”
“喝酒了?”
“一点点。”
母亲默默地收拾碗筷,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角飘落的水珠闪耀着跟鬓角一样的颜色,我追到厨房,看见他正在抹着眼泪。
“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我问。
母亲只顾洗碗碟,不理我,我走过去把水龙头拧上,说:“你今天不告诉我,我就回云南。”
母亲咬着嘴唇,额前的头发零星散乱地披在眉角,良久,才有些犹豫地说:
“你爸跟你文伯的关系,不只是兄弟那么简单。”
我的心猛然一缩,但还是很快放松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有个有些模糊的猜想,甚至对他们两个人产生出一丝悲悯,在我内心深处,我已经将文伯当成了另一个父亲,他再扮演什么角色,都无所谓。
“他们怎么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他们搞变态。”母亲平日温润如玉的嗓音突然变得嘶哑,语气中只有愤恨。
“二十多年前,你爸在战场上救了文之江一命,回来以后他感谢你爸是应该的,本来两个大男人关系好也没什么,可是后来文之江把你爸叫出去喝酒,趁着你爸喝醉亲他。
你爸当时装醉,回来后告诉我。我就去文之江家问文嫂,才发现他俩已经很长时间没过那种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