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出租屋,韩冬阳马上把自己关进那间狭小的卧室,拴上门,然后,从衣兜里掏出那一叠厚厚的钞票!
──那不是一叠钞票!除了表面两张仔细一看就能够辨别真伪的假钞之外,扎在一起的,只是一叠剪切得四四方方十分整齐的报纸!
韩冬阳如堕冰窟,浑身麻木连小指头也动弹不了!好一阵,他开始用头“!!!”的使劲往墙上撞!
他好蠢!比猪还蠢!如此幼稚、如此显而易见的骗局,如果是别人上当他听说了会笑死!但如今,他被鬼迷住了心窍,那两人如此拙劣的演技,他居然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居然毫不犹疑的,就将装着刚借来的一千元钱的钱包,亲手交给了陌生人!
他好蠢!比猪还蠢!他活在世上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活该他要受尽折磨受尽煎熬!
“!!!!!”!他一下一下使劲在墙上撞着头,一点都觉察不到痛!
“小阳你在房间里边干什么?”外边传来妈妈虚弱的声音!
“没……没有!”韩冬阳回了一句,停止撞头,又开始用手使劲揪自己的头发,用牙使劲咬自己的胳膊!
※※※
程玉香一直靠着输血勉强维持着生命,但在十个月以后,输血也渐渐不起作用,往往刚输了血,她就不停的开始吐血!
家里人不得不让她住进医院!余飞鹏听说,主动给韩冬阳送来一千元钱。但那一千元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就用完了。于是某一天,就在病房外边,几个姐夫加上韩冬阳五个男人聚在一起商量!
“住在医院里一天好几百,完全是个无底洞,何况现在也救不回来了,你们看怎么办吧?”大姐夫说。
“二哥觉得怎么办好?”四姐夫问。
三姐夫始终一言不发,他最穷,为岳母治病他出的钱最少,没他说话的份!
“大哥是老大,我听他的,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二姐夫一直比较圆滑。
“这个轮不到我表态!”大姐夫说,盯住了韩冬阳。
四姐夫虽然一直觉得韩冬阳不争气,但可能是受到妻子的影响,最关心这唯一小舅子的,反而是他!
“他还小……”四姐夫说,但没把话说完,因为韩冬阳已经二十五岁,不能算小了,他也望住了韩冬阳。
四个姐夫都望着他,韩冬阳一阵茫然,望望这个,瞅瞅那个!
“你们看……怎么样?不行……就出院吧?”最后他终于说,神经已经完全麻木。
姐夫们松了口气,马上开始策划出院了以后怎么办!
“得让妈回乡下去,毕竟那儿才是自己的家!”最后四姐夫说。
于是就这样决定下来,由大姐夫四姐夫去跟韩仲文一说,韩仲文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厄运打击得整天昏头昏脑什么主意也没有,何况他也很清楚再怎么治也都已经是白花钱,只得听凭儿女们拿主意!于是当天,就给程玉香办了出院手续!
为避免程玉香起疑心,他们请了一个神汉来,装模作样的在出租房里里外外到处走走看看,之后指手画脚说了一句:“这个房子对病人的身体不利,要想好起来,最好回到自己家里去养病!”
程玉香望着围在床前的一群儿女,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
“妈,我不想回去!”韩冬阳马上说,“在这儿住的好好的,突然搬回去干嘛?”
“你在这儿捣什么乱?走一边去!”大姐夫一愣之后,恶狠狠的呵斥韩冬阳一声。
四姐夫却立刻明白韩冬阳的用意,拉着唠唠叨叨的大姐夫出去了。
“小阳,我也不想回,可是你听人家说,这儿对我的身体不好,说不定回了自己的家,病就好了呢!”程玉香反过来跟儿子说起了好话。
韩冬阳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转身走出去。一走出去,没有流泪,心却被撕得汩汩流血!
他何等不孝!是他亲口剥夺了妈妈继续就医的权利,现在又欺骗着妈妈回乡下去,回去等死!
──许多年以后,韩冬阳仍然为自己当时没本事拿出钱来为妈妈治病而感到撕心裂肺般的懊悔和痛苦,为自己亲口决定让妈妈出院、亲口欺骗妈妈回乡下等死而愧疚的一次又一次泪流满面!他多希望生命能够重来一次,那样他决不会再一天到晚仇天恨地、一天到晚为自己的命运和未来而自艾自怨!他会早早的学会独立,早早的学会坚强面对自己的人生,并且早早的拥有自己的成就!他会给妈妈买很大的房子,会给妈妈买很多好吃好穿的,就算妈妈病了,他也不需要借钱,不需要连累姐姐姐夫,他会倾尽所有为妈妈治病──他当时也愿意倾尽所有,可惜他当时一无所有──他会让妈妈骄傲,会让妈妈在乡亲们面前炫耀他的名字,他不会让妈妈为了他有一丁点儿的担心,他会极尽世间所有的孝道!
然而生命不可以重来!妈妈到死还在为他这唯一的、无能的儿子而挂心!他没办法让妈妈骄傲,没办法让妈妈看见他的成就,他也没办法向妈妈再尽孝道!这种锥心蚀骨的遗憾,必将一直伴随着他,终此一生,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