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就是一场表演。
不提案的时候，这位总监大人也是面无表情，似乎总在试图抗拒与人有更深入的接触。除了工作中的那些让人模棱两可、生涩的专业术语，从她嘴里蹦不出别的字汇。
也好，跟她能学到东西。
于是，何方正就忍着，虚心求教。他悟性不错，又勤奋，所以进步很快。一周之后，他就作为成员之一，参与了河西中环国际广场项目全案代理的比稿。在甲方宽敞明亮的会议大厅里，本市实力最强的三家地产行销代理公司通过抽签，并排而坐。由于标的很高，各家公司都派出了自己的豪华阵容，个个自信满满，剑拔弩张。
那阵势，何方正大气儿不敢出。
他所在的金石顾问公司排在第三位出场。侧目，用眼睛的余光，何方正发现总监在默念着台词，捧着发言提纲的手在微微颤抖。何方正突然从心底里对她有了一种敬佩感。相比她，何方正觉得自己简直太不职业了，要学的东西太多，在这样的生死搏杀中，他竟然没有全情投入。
在椭圆形会议桌的另一侧，是甲方代表。
坐在最前面的，是中环国际广场的投资方，鸿基伟业公司的董事长，丁鸿先生。长得粗粗壮壮，敦实得很。面部打理得很洁净，络腮胡，黛青色的胡茬，让他显得稳重，雅致。
旁边，是鸿基伟业营销副总，以及市场部的代表。
看着这位丁鸿先生，何方正突然领悟到一句话，那就是，人和人不一样，人是有阶级之分的。而这位丁鸿先生，和自己，显然不属于同一个阶级。
胡思乱想了一会，就轮到金石顾问提案了。
经过分析前面两家竞争对手的陈词，总监的发言干净利落，对于一些无关大局的细节不再纠缠不清，而是直指要害，有针对性的、含沙射影地指出了对手的不足，并在提案过程中，不露痕迹、临时性地提出了应对方略。结果自然是大获全胜。根据惯例，客户当场拍板，与金石顾问签订合作意向协议。
何方正算是见识了这个畜子女人的厉害！
暗地里把她比作榜样，向她看齐。
有了奋斗目标的何方正，渐渐地忘记了很多事。人生平淡而充实，每天被总监的训斥和买来的行销类专业书籍包围着，他没有时间思考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偶尔，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个姓田的山东男人会不甘心地突然造访他的幻像，咧嘴没心没肺地笑一笑，用强壮的手臂轻松地抱起他，兜圈。然而，那也只是幻像，也许人家早把他忘了呢！
那么一个人，没心没肺的。
会把他当回事儿么！
边城，毋宁说是沈从文一个人的故乡，不如说是所有人的心灵故乡。在他的笔下，这个故乡空灵，迷蒙，有氤氲的水汽，悠闲的小舟，朴实的女子，勃发的少年，恬淡的老人，险峻的吊脚楼，潺潺的小河，润泽斑驳的狭长巷子，弯弯扭扭地不知要伸向何处。
到了这地界，张伟明觉得整个心都静下来了。
老路家的二楼露台。
宽敞，更赛过张伟明的别墅。
老路是个中学教师，四十多岁，普通得就像沱江里的鹅卵石。他们家孩子已经上大学走了，家里只有他和妻子。老路所在的初级中学离得不远，他每天骑自行车去学校，中饭、晚饭都回来吃。妻子很勤快，把家庭旅馆打理得很干净。所以，据说，来他家的有很多都是熟客。
每逢晴天，老路妻子都会洗房客的被单。
露台上像万国旗一样，花花绿绿的，全是洗过的被单。
他们家在沱江边上。
江风呼啦啦吹起被单，发出猎猎的声响。
张伟明伏在露台围栏上，看沱江潺潺不息的流水。
王石头搬了一条竹篾编制的躺椅，仰面躺着，暖暖的，晒太阳。这里的阳光有股水藻的腥味儿，和老家的不一样。透过抚在脸上的指头缝儿，他会想起总喜欢蹲在墙根儿晒太阳的父亲。
老路妻子端着大木盆，满满一盆子被单。
张伟明问：“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嫂子帮介绍一下？”
老路妻子指着不远处的小山，道：“那个，是我们南华山国家森林公园。山不算高，可是很有灵气。别的，就是苗寨，南方长城……我们家老路教书的中学旁边，有个溶洞，也不错的。因为老路和溶洞看门的人是亲戚，你们要是去，可以叫老路帮你引路，票价还能打折呢！”
王石头问：“苗寨里还有土匪吗？”
老路妻子笑起来：“现在都是**的天下，哪里还有什么土匪哟！”
王石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张伟明逗他：“不如我们下午去爬南华山，给石头减减肥。”
王石头恨道：“又来取笑我！”
俩人从露台上下来，绕过几弯石阶，来到河边。沿着河边走了一遭，吃了点姜糖，味道又辣又甜，不知道是啥滋味儿，乖乖。只是据说沈从文和黄永玉都吃过的，能预防感冒，明目健齿。吃个新鲜吧。张伟明喜欢的，是那些蜡染的纺织工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