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了女人一脸吐沫。
一大通话说出口,老刘痛快了不少。
有关系,便有底气,训起人来也硬气得多。
他背起手臂,仰起脖儿来看天。天上几朵云彩,有小鸟在摇摇晃晃地飞,鸣着,清脆悦耳。
如小曲儿,啾啾。
女人有点气馁,也有些生气,妥协道:“好吧,就按二十六斤六两给你算了。一斤一块二,二十斤是二十四,六斤是七块二,六两是七毛二,总共是三十一块九毛二。给你算三十二块钱。”
又道:“这总行了吧?”
“和你说着玩儿的。”老刘想缓和一下气氛,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并不适合当下的情势。他嘿嘿干笑道:“你看你还当真了。我还能真与你算计么,那我成啥人了,啊?”说着话,把碎钢筋一扎,道:“都给你了,一分钱不要。白捡来的,不值俩仨!”
讨价还价,总让人忆起艰辛岁月。
好比年前一块钱掰成两半儿花。棺材本都被儿子、儿媳妇挠去了,只剩下几块几毛的零头儿,和王石头赞助的专项资金。那时候,他是多么窘困啊。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为了几块几毛钱,费了多少口沫子。现如今,总算是翻身得解放了。好人有好命,让他遇着王石头,而王石头遇上了大财主。这不就跟他撞大运是一样的么。他可以把三十二块钱的碎钢筋轻飘飘地甩给眼前的这个女人。要搁以前,这是不可想象的!
女人终于释然了。
老刘希望得到些回报,比如一个专属的笑脸,但女人还是把三十二块钱给了他,说:“大哥,这些钱还给你,买盒烟抽吧。”老刘心说这女人不赖,会做人。并对她的行为表示赞许,道:“以后不要再捡钢筋了,抓住了冇好处。我平时冇事儿,帮你捡点儿,便宜给你。你要愿意给我点烟钱你就给,你要冇钱,我也不要。”
女人:“谢谢大哥!”
老刘:“咋称呼啊,大妹子?”
女人迟疑了一下:“他们都叫我疤妹。”
老刘笑:“八妹,杨八妹?”
女人指了指额头的大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刘“噢”了一声,愤慨道:“这谁给取的外号啊,可是真缺德!”又说:“其实,你要是冇这个疤,长得还是挺俊俏哩!这疤是咋来的?”
“咳,别提了,倒霉催的!”
“我可不能叫你疤妹。”
“冇事儿,习惯了,也不觉得咋了。”
老刘目送女人离去,心有不甘地远远地跟到门口,看那条大棉裤的两条裤腿儿一左一右,有节奏地扭着,慢慢地变成一个小点点,拐了个弯儿,终于消失不见。这才怅然地叹了口气,回头突又觉得神清气爽,抖擞精神,哼着小曲儿乜着小眼珠子,一蹬一踹,重又回到小房间。那条大狼狗饿得狠了,冲着他低吼,表达不满。老刘从橱柜里拿出一盘没吃完的大排,丢给它:
“嗨,接着!”
大狼狗一个前扑,捉住大排啃起来。
老刘很开心地看它啃。
于是,看门人的生活不再只有**,而有了念想。在有人路过他的小窗口时,他探出那颗花白头发的脑袋,也不只是为了看有没有闲杂人等,而多了一份期待。仿佛在等待一个身影,希望她出现,来跟他索要碎钢筋。而他也似乎变得勤快起来,在离开门口小房间,目光所及之处,搜寻碎钢筋的踪影。而他那两只昏花老眼,也变得锐利起来,竟能从混凝土的掩盖下,发现他所要的钢筋。
而疤妹竟然没有来。
这让他颇失望。
他已经攒下了两倍于前的碎钢筋,等她来收。而她却像一只路过的闲杂人等,把他这个几要石化的人,给遗忘在这个小房子里。
陪着他的,就只有一条大狼狗。
嗷嗷叫的大狼狗。
好吧,随她去吧,这女人啊!可是,在渐要遗忘的时候呢,她却出现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
春天的夜呀,水凉水凉的。
民工们下了班,收了各自的工具,瓦刀、电焊头,把安全帽卸下来,丢在大通铺临时工棚里,该耍的耍去了,困乏的也**了。有些爱干净的,蹲在昏黄的灯光下,就着水池子搓洗衣服。水龙头抛洒着水珠,哗啦啦的响。临时工棚是两排二层活动板房,是用水泥预制板和钢筋组装的。要做成这样的板房,只需要两三天时间。
这个工地很大。
从这头看不到那头,还隔着许多未完工的高楼。
一排景观小雪松,整齐地歪在路边的矮墙上,像一排穿戴整齐的列兵。矮墙外面,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大马路,刚修砌的,小区配套。
大片大片的住宅楼。
小高层多些,也有别墅和联排。
都还没入住。
民工们干活辛苦,衣着上就随便些。能不穿的,就坚决不穿;不能不穿的,也可以不穿。反正就那几张老脸,看来看去谁还不知道谁呀,藏着掖着,倒显小家子气。不过,对于城里的业主来说,似乎有碍观瞻,影响人家心情。所以临时工棚都被安排在角落里。对面一堵墙,背着从门口进来的衣冠楚楚的业主。
后面没有吗?挺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