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爱往乡下跑。常常是走着走着,眼看着房子一座比一座矮,也越来越稀疏,路面上的泥土渐渐多起来,庄稼地也绿生生地冒出来。
他就收了脚,往回走。
没啥希罕的,和老家一个样。
只有这城乡结合部,这个还没开发起来的开发区,才是王石头该待的地方。这里有和他一样灰头土脸的进城务工人员,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瞅着亲切,说话热乎。最要紧的,这里花销也便宜,常常有走街串巷摆地摊的人,喜**的立着,见人就招呼。那嘴巧的,个说书的一样,顺口溜一串一串的,比糖葫芦还甜。卖的也都是些小玩意儿,肥皂、洗衣粉、皮带、裤衩,应有尽有。每样只要几块几毛钱。要是你嘴会说,还能砍下来点儿。在地摊买东西,那是真实惠。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质量差点。皮带没绌几次就劈了,裤衩不知啥时候就成了开裆裤,一不留神**就外露了。唯一耐用的是军用绿胶鞋,那玩意儿几块钱能穿半年。
临着工地的,总会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小卖部,顺带着也做小吃部,卖点酒,做点菜,供应些个日用品。酒是二锅头,老白干,几块钱一瓶,不管你交情有多深,都够你喝的。那些菜可劲儿点,吃得肚饱溜圆,每个人也不消十块钱打底。大米饭是免费的,白开水也是免费的,小菜也是免费的。只有那渣土车轰隆隆地碾过去,乌烟瘴气,登时伸手不见五指,弄得人心情极大的不爽快。
他奶奶个熊,这帮狗日的……
算啦算啦,回头还是就着粉尘把那些菜吃下肚去,汤汤水水的一洗,肠子就热乎了,话就多了,天南海北、地阔方圆,孩儿**,他姐,他姨,就扯上了。
那些酒,是他们的兴奋剂、止疼散,能暂时让他们忘却思乡的愁绪。
还有一样,就是美发厅。
王石头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美发厅的时候,以为是歌舞厅。因为低矮的门楣上垂着各色塑料球缀成的稀疏的帘子,帘子后面透着光,粉红的,和喜翠的奶罩一个色。在粉红的晦暗的光线里,妖娆地坐着一个两个年轻的女人,翘着二郎腿,裸着小腿肚,敞着鼓鼓囊囊的大胸脯,朝外面路过的老少爷们儿抛媚眼,吐烟圈。
那个骚劲儿,乖乖!
王石头和睡一个大通铺的老刘打牌赢了,按照约定,老刘得请王石头洗头。洗头的地点,就选在杏儿的美发厅。杏儿的美发厅,当然叫杏儿美发厅。
老刘和王石头是老乡,一个市,不一个县。因为在外面打工多年,算是老前辈,工友们都喊他老刘师傅——连工头也这么喊。老刘老婆几年前死了,儿媳妇嫌他脏,不养他,他只好一个人跑城里打工,赚点儿棺材本。但是他离进棺材实在是远得很,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还欢实得个小伙子似的。像他这样的人,没老婆的日子,也实在是难熬。
老刘不屑地吐了口沫子说,看你操那心,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杏儿美发厅是包他不被尿憋死的地方之一,不过费用有点高,老刘叫它打牙祭,隔个个把月才能来一次。每来一次,对老刘来说,那就是过节。他会事先干干净净洗个澡,把身上那些陈年老垢搓巴干净了,胡子也剃剃净,这样显得他年轻。他说杏儿就是他的观世音菩萨,他到杏儿那里就是拜菩萨去了,净身沐浴才算虔诚。
另一个地方是小山坡。
小山坡是开发区规划中的一处市民公园,在人工湖的一角,比较隐蔽,当地人很少去。因为还在建设当中,又没有立碑树名,所以工友们就依着地形特征叫它小山坡。小山坡的知名度高,并不在乎它是个市民公园,而是那里到处乱窜的女按摩师们。每到天色昏暗的傍晚,她们就支起一个个按摩摊点。一把长椅,一床被子。椅子的长度是次要的,被子干不干净也无妨。那些像老刘一样来按摩的人,看中的是被子下面、椅子上面的不同于自己的手,以及每次按摩只要几块钱的价格。这里的女按摩师年龄都偏大,长得也不好看,皮肤糙得个男人一样,手上还长着厚厚的茧。
不过,看在便宜的份上,就当没看见。
照老刘的话说,有钱喝茶,没钱喝凉水。茶和凉水能一样吗?
这天,老刘掐指一算又有一个月了,想喝茶了,可是口袋里没钱。工头说连他自己的钱都要找比他更大的工头要,哪有钱给他喝茶?口渴得紧的老刘乜斜着三角眼,就开始算计王石头。不停地向他吹嘘杏儿的好处,把王石头的心挠得有点冲动。然后就要和他打牌论输赢,输的人请赢的人到杏儿那里洗头。老刘原本想王石头一定会输给他,因为王石头看起来就是那种会输的人,没想到最后输的人竟是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自己倒霉!
结果是,老刘借王石头的钱,请王石头去杏儿美发厅洗头。
后面没有吗?挺好的故事。